步维桢高高坐在书案之后，见薛峰走进来，身后跟着那个人。
连日的牢狱生活让对方看起来清减了一些，长长的黑发略有些凌乱地挽在身后，身上衣物看着还算整洁，脸上那颗朱砂也依旧鲜红。
“侯爷，人带来了。”
“草民司必应，拜见侯爷。”清澈的声音响起。
“起来吧，你是益州人氏？”步维桢看着对方，单刀直入地发问。
对方缓缓站起身，头依然微微低着，让人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是的侯爷，草民生在益州，长在益州。父亲叔辈都过世得早，家中只有草民、母亲和嬷嬷三人一起生活。”
“你老家是做什么生计的？”
“叔父留下了几亩薄田和一个庄子，我们平日里收些租子，做些小买卖过活。”
“为何来京？”
“因嬷嬷和母亲前几年相继去世，益州家中已无别的亲人，草民便想着卖掉家产，上京来谋个别的生计。”
“那两个孩子是谁的？”
“回侯爷，是草民在来京的路上捡的流民孤儿。”
“……”
步维桢沉默片刻，再开口时缓和了语气，“你擅自插手大理寺公案，本当责罚，但念在你破案有功，命你继续协助大理寺查案，将功补过。”
“……”
话音落下，但司必应并没给什么反应，屋内变得安静下来。
薛峰等了一会儿，转头疑惑地看向司必应，还给他使了个眼色。
司必应还是没有答话。
步维桢见多了官场上为了谋得一官半职苦心钻营的人，突然遇到这样反常的，不由得眯了眯眼，“你不愿意？”
对方沉默了半晌，摇了摇头：“早日查出凶手为民除害也是草民心中所想，只是……如要草民协助查案，得请侯爷先答应草民三个要求。”
闻言薛峰瞬间瞪大双眼，堂外站岗的侍卫也忍不住向他投去惊讶的目光。
步维桢紧盯着堂下之人，对方也抬起头一脸坦然地注视着自己。因为背着光，那点右颊上的朱砂痣显得有些发暗，空气中浮浮沉沉的细小灰尘萦绕在对方身侧，是对方看起来沉静而温和。
换做是其他人，步维桢理都不会理，甚至可能直接关上个十天半个月，让对方为自己的不守规矩吃吃苦头。但不知为何，看着面前这张似曾相识的脸，他就是莫名其妙狠不下心来。
“……”，步维桢张了张嘴，半晌后才道：“什么要求？”
薛峰又将惊讶的目光投向步维桢，侍卫们的嘴里简直能塞下两个鸡蛋了。他们雷厉风行、刚正不阿的侯爷居然能有这么耐心、这么温柔的时候？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司必应仍然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第一个要求是，无论之后发生什么事，都请侯爷率先保证不能和无所两人的安危。”
步维桢面无表情点了点头，“小儿无辜，这是自然，我答应你。”
“多谢侯爷，第二个要求是，草民可以协助大理寺办案，但不归大理寺管辖，侯爷和大理寺各位官爷都不得强迫草民做草民不愿做的事情。”
薛峰听得直咋舌，他知道司必应艺高人胆大，但没想到对方面对着手握生杀大权的王侯将相，也能这般泰然自若地讨价还价。
步维桢思索片刻，“只要你奉公守法、安分守己，我大理寺自不会管你。”
司必应拱了拱手，“至于草民的第三个要求……”
他沉吟片刻，才抬眸继续道，“草民暂时还没有想好，希望侯爷能允许草民留着这个要求，以备不时之需。”
步维桢又眯了眯眼，这人倒是精明，还没成功破案，就先给自己找好了退路，“若是你破不了这案子，又该如何？”
“侯爷放心，若是耽误了大理寺破案，草民自当请罚。”
话音落下，大堂内落针可闻，众人都在心里为司必应捏了一把汗。
步维桢定定地看着对方，却见其神色间无一丝犹豫畏惧，仿佛天下事尽在其掌握一般，案子虽未告破，可这处变不惊、沉静淡然的态度莫名让他冒出一种安心感。
步维桢放下手中案卷，“行，我答应你。”
司必应闻言，微微一笑，“多谢侯爷。”
步维桢看了眼薛峰，摆了摆手，薛峰便领命带着司必应下去了。
“亭主，你是这个。”刚出大堂，薛峰就忍不住朝着司必应比了个大拇哥。
司必应摇摇头，无奈地笑了笑。
“这几天在牢里辛苦了，你先回去休整一天，待后日我来必应亭接应你。”
等司必应出大理寺时，早已过晌午，京城银装素裹，洁白雪地反射的阳光晃得司必应眯了眯眼。
一阵倦意袭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监牢的板床坚硬冰冷，他没哪个晚上能睡个整觉，属实有些吃不消。
司必应一边捶着酸软的腰，一边叫了辆马车，吱吱呀呀往必应亭赶。
回家后，不能和无所均是十分开心，三人少不了一番嘘寒问暖家长里短，此处不必细说。
转眼到了翌日。
“亭主，该起床啦，快起来吃早饭吧。”
司必应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外面传来不能叫他起床吃早饭的声音。可能是这几日睡眠不足，司必应一觉便睡到了大天亮。
可惜昨日的好天气没能持续到今天，太阳没了踪影，天空又是一副阴沉沉模样。
他起身洗漱完毕，推开房门走进院子，没走几步脚下便是一滑，吓得一旁的神通都跳了起来。
司必应稳住身形一看，原来是房檐上落下来的一小根冰凌子被他踩上了，他呼了口气，无所连忙拿扫帚收拾干净。
院子小桌上已摆好了热气腾腾的早饭，司必应坐下夹起一个包子，正准备咬上一口，头上突然一片嘎嘎并翅膀扑腾声，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坨白色的鸟粪便啪唧一声落在了他嘴边的包子上。
“扑哧！”对面传来不能和无所没能忍住的笑声，司必应放下包子，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今日运势不太好。
咚咚咚！
还未等他换个包子，院门就被敲响了。
无所跑过去，小心翼翼地将门打开一条缝，门外站着一个手拿巾帕、长须拄拐的老人。
“请问您找谁？”无所好奇地看着眼前陌生人。
“嚯嚯嚯，”那人笑着捋了捋自己的花白胡须，清清嗓子道，“小兄弟，我找你家主人，他可在家？”
无所将门打开，司必应起身将客人迎进院中。
“司亭主，”老人家拱拱手，“唐突拜访，多有打扰。”
司必应恭敬回礼，“先生客气，不知找晚辈何事？”
老人咳嗽一声道：“听人说，亭主这必应亭，不问来者，只要付钱，什么委托都可以接？”
司必应笑着摇摇头，“也非尽然，杀人放火、偷盗抢劫这类伤天害理之事还是不会接的，助人暗通、骗人钱财等不义之事也不在必应亭业务范围内。”
“哈哈哈哈哈哈，”对方抚须微笑，“自然自然，亭主真会说笑。”
司必应请他进院内坐下，无所撤下早餐，不能端上滚烫热茶，老人慢悠悠拿起茶杯吹了吹，“实不相瞒，老夫此次前来，是有两事相求。”
“先生请讲。”
对方清了清嗓子，转了转眼睛，“这个，第一件事嘛，老夫想先请亭主猜猜，我是做什么的？若亭主猜对了，老夫再说第二个。”
司必应微微一笑，似是对这种无理要求司空见惯一般，“原来如此，那就先请先生原谅晚辈无礼了。”
说罢，司必应便开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老人，只片刻后，便朝着对方拱了拱手道：“晚辈猜到了。”
“哦？”似是惊讶于司必应速度之快，老人家眼睛一亮，“请亭主赐教。”
“不敢当，晚辈观先生一身绫罗绸缎、又是长须美髯、体形富态，应当不是普通人家，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先生的手却显得非常奇怪。”
老人随即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先生手上新旧伤痕不少，左手大拇指内侧还有一处厚茧，方才先生喝茶时，似是毫不在意热茶滚烫，可以直接拿起烫手的茶杯。坊间常言，名厨都有一双‘无情铁手’。资历高的大厨，由于常年颠勺，左手大拇指握柄处会有一块厚茧。”
司必应顿了顿，继续分析：“而且从进门到现在，先生清嗓咳嗽多次，说明您肺气不通。又拄着拐，说明您腿脚不便。厨师日常身处油烟中，每日久站，长年以往，多有肺病、腿脚不便之疾。”
老人听着，脸上满是赞许神色，连连点头。
“京城厨师不少，但为厨者，除宫中御厨外，基本都是普通人家出身，单纯为了糊口而学艺，富贵人家少有做这一行的。并且光做厨师也鲜有能大富大贵之人。”
司必应边说边指了指老人的拐杖，“先生不仅穿着贵气，所用拐杖巾帕、玉佩玉带等物皆是上品，能有如此财力之厨师。我想……应该只有凭精湛厨艺名冠天下，既是东家又是掌勺的醉仙居当家了罢。”
“哈哈哈哈哈哈，”听罢，对方抚须大笑，“名不虚传，司亭主果然名不虚传。”
司必应笑着拱拱手，“过奖。”
“亭主既已猜出来，老夫也就不卖关子了，老夫所求第二件事，其实是和元宵节的灯谜相关。”
作者有话要说：打滚打滚～快来评论吧，想知道大家的读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