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一株老树下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酒是从酒窖随便拎出来的，口感清淡，一壶见底却也没醉。
夕辉将散未散，投下大片大片橘黄色的光晕。
一抹墨色映入我眼底。仰首一望，凌铎拎着酒坛子，面带三分邪气看着我，随后扔给我一坛，顾自在我旁边坐下。
“听说你收养了个小孩？”
今早才下的旨，这会就传到他耳朵里了。我眯眼瞧他，“我知道有句话不该问，可我还是很好奇，这宫里到底有多少你的眼线？”
凌铎一听有些无辜，“我只是对阿夜的事多关心了一点而已。”
我但笑不语。似这种半真半假的话，自他回来这些年我不知道听了多少，到现在我已经懒得去分析。
我拉开泥封坛塞仰头灌了两口，竟不是一般的烈！
凌铎悠然道：“这个酒可不能这么喝，要烂醉的。”
我斜望他，“烂醉一回又何防。”
凌铎笑了一笑，“好，我便陪殿下烂醉一回。”酒坛举过额头，“敬我仁义的宁王殿下。”
我也朝他一举坛子，对他漫不经心的嘲讽尽数接收。
后面喝得高了，凌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背靠树干而坐，眼望着虚空某处，忽然感慨起来：“其实我在云照的时候，有一回差点就葬身在乱石堆里了。当时我就在想，人一生真没什么好争的。黄土里一埋，谁都是一个样的”。
我脑子有些混沌，勉强听明白了他说的话。但因为脑子混沌，我就没那么谨言慎行了，我说：“你这么看得开，何不干脆放下凛都的一切投身乡野呢？以你的能耐肯定也能混得风生水起。”
他却像没听见我的话一样，继续盯着那处虚空，“可是我又想，若我真的回不来了，某个人会不会为我伤怀一下？”
我酒到嘴边顿了一下，道：“将军若为国捐躯，玄朝的子民，相信都会为你伤怀的。”
凌铎逆光的脸上阴影渐深，嘴角的笑意也越来越深，“看来这辈子想听阿夜说句掏心的话，是不太可能了。”
忽然想起，我也曾跟一个人说过这样一句话。
将赴古雪崖那天，在宫门口，我问他：“我于你而言是什么？”
他说：“不论你犯了什么样的罪，你都是我的哥哥。”
所以临别前，我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这辈子想听你说句真心话，大概不可能了。
我又灌了一大口，面前的景象渐渐模糊起来，凌铎的脸变成了容漪的，像从前一样清清浅浅地笑着。
“容漪……”
那张脸僵了一下，拍开我的手，“江骞夜，你真的醉了。”面前的景象一晃，又变回了凌铎的脸。我苦涩地笑笑往后一倒，躺在一地枯败中，天空中有几片叶子打着旋儿落了下来……
我混混沌沌地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一会梦见孩子模样的容漪坐在东宫门口流泪，一会梦见我和容漪在京都街头相视而笑……梦境最后容漪站在杏花树下，回头嫣然一笑，一把匕首戳进我心窝里……
都说梦里是感觉不到疼的，可我真真实实是疼醒的。
睁开眼时，我人躺在自己的寝室。琉璃手支下颌坐我床边一脸的寻味，“王兄和凌铎将军好兴致，喝酒喝到王府墙脚边儿去了。”
我依稀能记得烂醉前的一些情景······我好像摸了凌铎的脸？后面，我应该没对他做什么吧？
我支起身揉揉胀疼的脑袋，小心翼翼地问琉璃：“我怎么回来的？”
琉璃脸上的寻味更重了，“我都不知道，你俩关系这样好。”
我摸不准她什么意思，就顺着她说：“不一直都是这样嘛？”谁知琉璃一脸震惊，“一直······都是这样？”我被她的反应弄得有些糊涂，说：“有什么问题吗？”
琉璃从我床边慢慢站起来，竟是要哭了的样子，“王兄，你怎么能这样？”
我怎样了？
“我知道你是······可你明知我喜欢他的，你怎么能······”琉璃前后不搭，说不上一句完整的话，只一脸痛心地看着我。
我算听出来一点不对了。也好，有些话终也是要对她说的。我问她：“凌铎和你说什么了？”
琉璃别过脸，“他没和我说什么。”
我自然不信，实际我也并不关心凌铎说了什么。我直接和琉璃说：“你还是别在凌铎身上花心思了，他不适合你。”
琉璃一听却不依，“你怎么就知道他不适合我！”
我说：“他跟你不是一路人。”
琉璃突兀地笑了声，尽是嘲讽，“他跟我不是一路人，跟你就是一路人了？”
这话噎得我哑口无言。
“是，我看得出来他对我没有意思，”琉璃脸上是少有的失落，然后又认真得让你不能忽视，“可他现在不喜欢我不代表以后也不会，我有的是诚心和耐心。虽然挺挫败的，但是王兄，我会和你力争到底！”
不是，她跟我争什么呀？我越听是越糊涂了。
琉璃也是个倔脾气，横阻直拦恐怕不行。我缓和脸色试着好言相劝：“不是我打击你，凌铎实非良人。他那人权欲心太重，重权之人必定薄情，你即使如愿与他结连理，也必然难得幸福。大玄英雄才俊遍地，何必非他不可？”
琉璃低头沉默，我以为她听进去了，正想再开解两句，却听她说：“王兄不必为我担心，我的事，我自有主张。你歇着吧，小妹先告辞了。”琉璃说完，还不忘揖个礼，出门去了。留我坐床上扶额。
“我在你眼里，有这么糟糕么？”
悠悠然的一句话飘来，我循声望去，凌铎双手环在胸前站在门口，漫不经心地看着我。
我道：“你什么时候也好起窥听这行径来了？”
凌铎又扮无辜，“我只是来看看某人醒了没，不料听到有人在背后说我的坏话。”
我索性回他道，“我说了就不怕你听到。”
凌铎也对我大度地一笑，“阿夜说我什么，或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计较的。”
这话听着怪瘆人，我有对他做什么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