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铎走后我对着空气发了一会呆。然后下了床向外院走去。

阳光普照，是个好天气。

正想去水池边走走，忽闻晏晏笑语自亭台方向传来。

我循声望过去，王妃和两个贴身婢女正与澈儿围着亭栏喂池中锦鲤。澈儿垫了个矮凳趴在木栏上，接过婢女递给他的像是糕点碎块的东西一下一下往池子里投，连日来阴郁的脸上也有了些许神彩。桐绮则紧挨在一边小心圈着澈儿的身子以防他栽进水里，脸上的温柔慈和是我不曾见过的。我有那么一瞬间似乎看到王妃身上散发出来圈圈柔柔的光辉。

这样的桐绮很美。

我默默观望一会儿，转了个身走进回廊里，拐过转角处的月门就是祁云门口的小院。

小院一如平常清静，无人值守。他正站在雪梅圈起的花圃旁边，怀抱着猫儿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它的头。神思却不知飘到哪里去了，连我走近都没有察觉。

我挨过去站他旁边，“在想什么呢？”

祁云小小一惊，随即回过神来，道：“没什么，只是在想哄澈儿开心的法子。”

我道：“你对澈儿还挺关心。”

祁云眼神黯了黯，“至亲离逝，那样小的孩子，看着心酸。”

说起来，我认识祁云近半年了，可有关祁云进府以前的事，我却从来没有听他说起过。他不愿提起，我便也不多问。所以至今，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姓什么。

那天我的马在街上受了惊，撞了正从我面前经过的祁云，他当即倒地昏迷不醒。我急忙下马查看，他一脸污浊根本看不出来是个啥模样，那阵子正值梅雨季节，街上都是一洼一洼的浊水。

我只好把人带去客栈，让随从请了个大夫来看。看完伤洗去一脸污浊后，我见到了一个白若凝脂的秀气少年。

毕竟是我撞了人，所以人幽幽醒来后我问他家住何处，送你回家可好？他却说：“我也不知该往何处去。”

然后一整天，他就坐在床上发呆。我出门时他环抱双膝坐在那，回来时他依旧一个姿势没改变。我想问问他腿麻不麻？但看到他那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到底没问。再一想到等会我退了房离开，他十有八九会被掌柜撵出客栈流落街头，我心一软，问他：“你既不知该往何处去，可愿跟我走？”

少年抬头看我，犹疑片刻，轻轻点头。

现在想来我当时之所以起了带他回来的念头大半还是因为那张清冶无暇的脸，怜悯只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所以当他坐在我的马上时，我十分心虚，直觉得自己像个人贩子。

我当时还问了他的。

“你就不怕我是个人贩子？”

他转过头来，好看的眼睛里盛着惶惶然的不确定。

我说：“你现在才想起来防人之心不可无是不是太迟了？”

他的脸又白了几分。

我没忍心再戏他，对他温和一笑，“我不是人贩子。”

后来我不止一次问过祁云，当初为什么跟我走？祁云只是笑。我也不止一次地跟他说过，他若后悔，我随时可以放他走的。因为我不喜欢勉强人，尤其是我颇有好感的人。起初祁云没答话，后来他反问我是不是不愿再留他？我便没再问那样的话。

我一直觉得祈云的性情过于寡淡了，除去初见时那个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我几乎就没见过他有什么大的悲喜。

此刻，我的好奇心不免又被勾起来了。我试探着说：“算一算你在我这儿也快半年了，可曾想过回家看看至亲？”

身边的人迟迟不作声。

就在我以为他打算沉默到底的时候，他放下小猫转过身，手环至我背后把脸搁在我肩上，轻轻道：“对我来说，殿下就是我的至亲。”

我往左肩处侧过头去，只看得到一头墨染一般的青丝，看不见那张脸上的悲喜，也听不出他声音里的冷暖。

我知他不过以此回避我的问题，但我的心仍然像一池水，被三月里的风拂过，泛起圈圈温柔的涟漪。忍不住就把人搂了。

又忍不住寻到了他的唇，刚刚想印上去……

“王兄……你和云哥哥在干什么？”

略带犹疑的童音一响起，祁云立即条件反射般地自我怀里挣出。我斜低头一看，澈儿睁着一双乌黑清亮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他不是在池边喂鱼吗？怎么一下子跑到这边来了？

饶是我见过大风大浪面对那双装着浓浓求知欲的懵懂眼神也不知道该如何去给他解释。还是祁云反应快，脸上红晕未退便蹲下身去扶着小孩双肩柔声解释道：“刚刚是云哥哥有些冷，所以让殿下……抱一下取取暖。”

我连忙恬着脸附和道：“对，我们在取暖。”

小孩皱皱眉头还想问什么，祁云又拉起小孩的手道：“我们去那边玩好不好？”小孩欣然应好。于是两人手牵手走出了小院。

我长长出了口气。念了句罪过。

小孩今天缠上了桐绮，没黏着我一块睡。

我得了一夜清心，却有些难眠。白天祁云说的话，让我颇为触动。

不晓得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觉得夜里没个人能讲句话，怪冷清的。

躺床上翻了几翻，我还是让守夜的侍者去请祁云过来。

这么晚他应该已经睡下，我这一传唤必然要扰了他的清梦。不过祁云从来没以任何理由拒绝我的传唤。

今天也一样。

我重燃起油灯候了片刻时间就看到他裹着白色风裘从我卧室门口不紧不慢走进来。清冶的面孔半隐在宽大的风裘帽子里。

他走到我床边低首站着，并不说话。我起身拉开他的帽子，他看起来没有多少倦怠之色，不像被人从睡梦中喊醒的样子，只是脸色白得不太正常。

我问：“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他抱了抱自己的手臂，错开脸，“许是来的路上冻的。”

我轻轻拥住他，沾了夜露的的衣衫上是冰凉的触感，“怎么走出门也不多穿一点？”

说起来，我好像还没在夜里让祁云到我房间来。这会儿和祁云并肩坐在床榻上我居然破天荒地有一丝紧张。

淡淡的草木熏香萦绕鼻端令我有些意马心猿。祁云自好上研医弄药之后，平素洗浴也习惯放些宁神的花草，但此刻那些忽隐忽现的香气对我来说根本没半点宁神作用。

小猫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不分时宜跳上了我的床。

我立即把注意力转移到小猫身上，看小猫平定心神。

“殿下，你干嘛一直盯着小白？”祁云忽然出声。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家伙越看越可爱。”

小白很不配合地朝我哼哧一声，爬到祁云身边紧挨着盘下身子。

“是么？”祁云将信将疑看着我。我对上那双点星一样的眸子终于没把持住，含上了那双淡色的薄唇，轻轻勾勒厮磨。祁云的嘴唇很柔软，只是有些凉。稍微一经摩挲就染上了好看的色泽。

祁云的反应僵硬了些，但我没想许多，解去衣衫后一身深深浅浅的伤痕映入眼底。我盯着那些伤痕，心里五味杂陈。

“很难看是吧？”祁云轻轻出声。

我没答话低下头去吻那些狰狞的鞭痕。

祁云的身体由始至终僵着。我想可能是凌霆那件事给他的阴影还未消散，耐着性子继续取悦他。然而只得到相反的作用，到后面他甚至微微颤抖起来。

我看着他紧闭双目轻颤着身子却依然强撑的模样，直觉得自己像个恶人。终于不忍再继续下去。我撤身下床，披了衣服走到院子里。

冷风一吹，那种无处渲泻的难耐感觉稍稍得到平复。

再回到房里时，祁云面向里边背对外，一动没动躺着，似乎已经入睡。我站床边照着他的后背看了一会儿，才小心掀开被子躺进去，带着无限郁闷四方端正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