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程砂的印象中，他们走过那段满是白光的道路，那段路又跟程砂从游戏走向现实，唯有远处透着白光而四周全是黑暗的路有所不同。

就走了不到五分钟，程砂感到意识有瞬间空白，再回神，他听到一阵惊呼，“他们醒了！”

一位来自二十世纪的男性自然无法分辨新时代心跳检测仪，而且他也没住过院，程砂睁眼看到一群白大褂围着醒转过来的两人，而周围仪器平稳运行，彰显二人稳定的身体数据。

随着二人醒转，两样东西也缓缓现形，掉在地上——一张纸页上留了那幅神奇的画，另一张纸页则是密密麻麻的清醒梦续写。

程砂的眼神正接触到这两样东西而轻微僵硬了下，因为站在一边的森靖一把收起这两样，嘴里念念有词，“丢失的bizarreness 1015……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bizarreness 1015，虽然森靖拽洋文，但俗称异形1015，是一种奇特的生物，拥有古怪能力。

只见森靖指尖摩挲，发觉那幅原名《清醒梦》的画作像被复印在纸页上，它连同整个画框一同复制粘贴，陷在那不同寻常的纸张里，但画的确是那幅画没错。

而森靖之所以认得这幅画是因为，几年前，特殊生物调查组织参与的一场关于异形3420的调查，对整个第六区产生了重创。

异形3420带走一批原本存放于收容所的其他异形生物，起初，所有人都以为异形3420就像一个拥有特殊能力的普通人，是的，他们称之为，普通人，只是恰好拥有超能力。

他表现得温和、有礼，配合一切调查，甚至主动说出自身的异能令人困扰，然而一切还是失控了，异形3420可没有道德感、约束性，这就是他和人类最大的区别。

异形3420拥有诡异的将文字实体化的能力，后来发觉是因为他能操控一些诡异的剧本，让事态按照他想要的方式发展，这不亚于神祇的能力太过可怖。

而为了快乐，异形3420有时会刻意只写下一半剧本，最后任其自由发展，有意思的就留下来，于是除却冷冰冰的编号，他还拥有第二个名字——剧作家。

回到现在，森靖的注意力短暂被异形1015转移，因为这幅画就是被剧作家带走的那批异形生物之一，没想到今天，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

森靖悄然将那幅画背在手后，连带另一张纸，他还没看那上头的文字，但程砂觉得不妙，因为，另一张纸页是来自他的续写。

门口有另外的人声传来，是每天必来看表哥和表哥夫的齐烁一只，今天，他看到表哥醒来，于是并未注意房间内的气氛，齐烁反正大喜，“表哥，你终于醒了！”

“担心死我了，我去，呜呜呜呜呜呜……你们一觉睡好久……”齐烁差点扑到叶秋暝身上擦鼻涕。

“停，停，我已经充分感受到你的热情了，但是请停在原地不要试图在我身上抹鼻涕。”叶秋暝警惕道。

“好吧，你们睡了整整七天，昏迷的人里只有你们最长时间，其他的，短则半小时，长则两三天，可是醒来的，好像只有你们。”

齐烁也不管其他人了，面露惊恐，他只和他表哥熟，因此叶秋暝一醒，他那么多天的伪装无事当场失效，开启和表哥什么都说模式，“我好害怕，表哥，我们……惹到什么了？”

“没有事，你看你表哥我，还不是醒了，别自己吓自己，是吧，长官，你肯定会保护我们的安全。”叶秋暝cue起森靖。

“是啊是啊，同学，不用太过担心，你看你表哥就没事。”

“我也没事。”程砂举手安慰道。

“好了，同学，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一些事需要问问你表哥，和他男朋友。”

“那好吧。”

原本齐烁就不该出现在这里，但因为那人是他表哥，森靖才破格让他每天过来观察对方情况，否则，普通人无法接触这些被观察的昏迷者。

因此被安慰一通，齐烁只得老实退出去，再不听话让空间就不礼貌了。

齐烁出门后，那群白大褂也跟着退去，于是房间只剩三人，叶秋暝率先打招呼，“好久不见，长官。”反正他好像忘记了前面和森靖的一些不愉快，微笑问道：“我表弟是什么时候来的？”

后一句才是目的。

“你们昏迷的第二天，目前而言，他状态稳定，身体健康。”

挺好，这下叶秋暝悬着的心放下了一丝。

森靖开始上压力，“但不排除他仍有昏迷的风险，实际上从这里出去的人都不能完全排除风险，只是遭遇不幸的概率较低，然而人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你不能指望永远将他们保护起来。”

“所以……你知道怎么做，才能真正拯救他们。”

当然，进入游戏前，叶秋暝和森靖还有个约定——即他放过程砂，叶秋暝就会将得知的信息告知森靖。

前提是森靖放过程砂。

不过叶秋暝还想到个点，那就是他的表弟应该知道得不多，否则不会一脸迷茫找刚醒来的自己寻求安慰，森靖隐瞒得很好，齐烁至少不太清楚自己被卷了什么事件。

而森靖也没成功从齐烁那里问到想要的信息，或许是齐烁知道得不多，或许是齐烁比叶秋暝想象中聪明，所以三缄其口没有被成功套话，否则，森靖不会在他们一醒就说出“你知道该怎么做”这种话。

同时，森靖也相当守信用，他表明暂时不动程砂就没动，从叶秋暝和程砂一个房间醒来就能看出。

挺好，这人能处。叶秋暝想。

但是，“我知道，不过前提是长官也要信守承诺，放过程砂，刚听我表弟说醒来的就只有我们？那没办法了，长官又只能从我们身上获取信息。”

森靖，“……”md，一万个心眼子。

“您也能选择不放过我的方式，譬如让我们加入调查。”程砂补充道。

“胡闹！不说你身份特殊。”森靖指叶秋暝，“他就是个普通人，怎么参与？”

“你确定他只是个普通人？”程砂反问。

“如果这次的事件能够当成一次考核，我们显然通关成功了，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且正因为我身份特殊，才更应该被好好利用。”

叶秋暝不禁插嘴，“哪有人自己说利用自己的。”被差点没绷住的程砂看了一眼。

因为差点没绷住，程砂低头偷笑了下，而后重整旗鼓，清嗓重说：“正因为我身份特殊，叶秋暝也很厉害，所以您现在才能拿到手里的东西，而这样的两个人，怎么不能加入调查了？”

这话有显而易见的王婆卖瓜之意，然而程砂说得也是事实，甚至还自谦了。

其实他早有将话题引入那幅画和续写篇章之意，毕竟那玩意是程砂和叶秋暝带出来的，却被森靖拿到手，那就大失其谈判价值。

果然，森靖下意识拿出那两样东西，这时他才看清另一样纸页上密密麻麻附了些字迹，还是繁体，呃，异端3420最近学繁体字了？

他不知道那出自一个来自二十世纪的男子之手，以为是剧作家的续写，而程砂自然也没提，毕竟程砂并不清楚将他的能力全部和盘托出是否会招致麻烦，先按兵不动，必要时，他才会说。

然而，森靖的第一反应就是剧本，且与异端3420有关，这个纸张，这个质感，从前频繁接触剧作家的森靖就不可能不熟悉。

这就更令森靖起了另一层警惕，程砂提到的能力问题反倒其次，关键是信任，他的表情阴晴不定，被程砂看个彻底。

他怎么反而脸色差起来？程砂心说。

然而下一秒，森靖开口，“我凭什么相信你？谁知道你脑子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呢？异形生物终究与普通人类有显而易见的差距，你也不例外。”

程砂，“……”他听明白了，这话只针对他，这位森靖长官指定有什么故事，被异形生物狠狠欺骗过感情？

叶秋暝见势不对想帮程砂说话，但他一看程砂意识到什么的样子就知道自己不用插嘴了，果然下一秒，程砂了然道：“原来这才是你的顾虑……”

程砂不会说服森靖相信自己，因为一个人的印象不能单靠几句话击溃，需要一段时间的相处自己去感受，既然如此，“不信任确实是个大问题，然而，相信我从而获得信息和相信自己能在全然无信息的情况下解决问题，或等待下一个询问者之间，长官总要选一个吧？”

森靖皱眉，这是不打算和他装了，直接摊牌要不你放过我然后提供信息，要不就咬紧不说您另寻高就。

而程砂的口吻像极当初的异形3420，异形3420极会蛊惑人心，和他说话要小心被套进去，最好的方式就是保持缄默，然而，只要异形3420真正看中的对象，保持沉默也没卵用，他总有方法引导对方走入心灵的自我矛盾。

就像程砂说着，“长官，选不选择都是客观事实，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需要自由，叶秋暝需要我，而你需要信息，一切全在一念之间。”

他的游说和当初的异形3420一样无可挑剔，却让森靖陷入深深的矛盾，如果一个人的相信造成了巨大的灾难，那下一次，他还敢相信吗？

“我不知道你过去发生了什么，但我是个有道德感的人，就一定会信守承诺，说合作就会好好合作，你让叶秋暝跟你说嘛。”因为叶秋暝做“路聿秋”的时候也和程砂合作了。

他就随便说了这句，不知道哪点打动了森靖，对方突然诧异抬头，以过分新奇的目光打量程砂，虽然那目光中仍然隐藏疑虑。

半晌，他低头沉思，像下定某种决心，森靖突然打起了电话，“喂，对，房间211和230的观察对象，他们今天醒了，再观察一天差不多能出去，先安排一下吧。”

程砂，“?”

叶秋暝，“?”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俩的房间号一个211一个230。

接触到程砂困惑的眼神，森靖解释说：“我同意了，不过，你需要配带特殊器械被随时监管，能够接受吗？”

“同意？放我自由还是加入调查？”

“两样，但自由只是相对的自由，你绝对不能做出出格举动。”

“那当然。”程砂保证。

“好，我先表明我的诚意，在你们安全走出第六区之前，我不会问你们相关信息，省得到时候说我过河拆桥。”森靖蓦地开了个玩笑，“毕竟，我也是个有道德感的人，说合作就要好好合作。”

临出房门前，森靖提到，“加个联系方式吧，方便联络。”

程砂顿住，他不会……于是叶秋暝说：“还是我来吧。”

他看到叶秋暝拿出个反光的“板砖”和森靖扫了下，然后手指点点点……

显然程砂现在惊异的眼神是不设防的，森靖忍不住拍拍他的肩，“小程啊，没事让你男友多教教你，没有手机玩太无聊了呀。”

“这东西还能玩吗？”程砂睁圆双眼，这让森靖的表情愈发怜悯，像看山顶洞人。

“是的，由于时代局限性，你错过了很多。”

叶秋暝蚌埠住了，直接在背后捂脸笑出声。

“说正事，你们要和齐烁一起吗？他就比你们迟来一会，明天差不多也能出去。”

“那也行，麻烦你啦，长官。”叶秋暝道谢。

“小事小事。”

“哦，不过，另外一张章节续写，能不能还给我们？”叶秋暝没完，接着补充，他知道程砂想拿回那玩意，但是由他开口肯定比敏感身份的程砂好。

闻言森靖再次诧异，“你们想干嘛？”

叶秋暝微笑谈判，“你看，前一个带有异形生物，我们的确该上交，但后一个是我们通关的奖励，该怎么处理或许该由我们自己决定。”

森靖抚摸那密集文字的续章，他又拿起来看了眼，这次，是认真阅读上面的内容，不知为何，他越看越觉得，这玩意和剧作家之前搞出来的那些纯阴暗剧集不大一样。

见森靖不说话，叶秋暝打起感情牌，“主要是，万一我们再陷入昏迷，拿到的这玩意万一有用处呢？我们现在不是队友嘛，长官。”

“这东西不知道拿出去会不会发生变化。”虽然他现在也纯手拿这东西，还没发生任何意外，但森靖说：“谨慎起见，我需要给它进行一些处理，再让你们拿走，到时你们能来现场确认，可以接受吗？”

“行。”挺好的结果，见好就收。

……

出门后，二人先在第六区楼房外散步，那里其实有一大片人工湖，只是前几次被命运推着走，从来没关注过。

因为是郊外所以绿植尚在，湖畔开了不知名野花，杨柳依依，风景很好，兴许也有心情加成，总之，除了那座冷色调主楼，程砂眼里多了许多其他东西。

慢慢走到住所，二人却不想那么快回去，于是同时停下，叶秋暝轻声询问，“要不，再转一趟？”

“好。”程砂点头。

又走到湖边，湖边有石头砌的围栏，风吹动叶秋暝半长的碎发，他侧头看身旁人的神色，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

原本，他是让程砂等他从游戏出来，但他们一同进了游戏，现在这里是现实。

叶秋暝深吸一口气，“程砂，我有话要说。”

“我一直在听。”

“我喜欢你。”

这是叶秋暝二十四年第一次表白，好像说出口也不是那么困难，只是有些紧张，现在，他有吞了一口莫吉托，然后泡沫在口腔炸开的晃悠感。

他看到程砂淡笑回眸，“我以为，我已经回答过很多遍了。”

“那你再说一遍，亲口告诉我。”他无理取闹地，像寻求某种保证，而语言是最苍白的证明，但此刻，叶秋暝需要这个，最直接，最肤浅。

程砂点头，“那我们就在一起，因为，我也喜欢你。”

知道脑袋炸烟花什么感受吗？叶秋暝最开始也不知道，但现在他知道了，他瞳孔微睁，呼吸都有些急促，他可以演出各种怦然心动，让人去遐想背后有怎样浪漫到不可思议的故事，但这一刻，他丧失了所有的演技。

“能吻你吗？”

程砂忍俊不禁，“为什么每一句都要问出来？”

“因为语言最浅显，但又最直接。”

“可以。”

叶秋暝的嘴唇是烫的，而程砂也没好到哪里去，程砂的睫毛扑朔忽闪，像藏匿在花丛的蝴蝶，他从未尝试过这种亲吻，不是蜻蜓点水，是亲密无间、缠绵悱恻又让人绵软无力……

约摸有些招架不住，半晌，叶秋暝才放开他，程砂庆幸此地无人，否则他们也不敢这么胆大，他的脸蒙了一层粉，唇色鲜亮，眸中透露迷离的水光，一看就做了什么少儿不宜的事。

叶秋暝也一时没招架住，挪开目光，又忍不住黏上来，他音色都有些喑哑，“还要多吹吹风吗？”

程砂呆愣着浑身滚烫地点头，又听到叶秋暝喘出气，“我是要吹吹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