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走过满是尸骸、飘散阴雾的街道，达米安像完全看不见，只快速拉着“克里斯汀”走向目的地。

程砂此刻不会被感染，这不属于他要走的剧情，感染更不属于此刻的达米安。

这个世界绝大部分权能由此人掌控，因此达米安能随意推开早已闭店的商铺大门。

他们上了二楼，那里轻易能见到对面——仍是因萧条而不再开门的店铺，但它有橱窗，橱窗反射阴暗天所剩不多的光线，那里什么商品都没有。

程砂不解其意，沉默着不轻举妄动，却被达米安不甚温柔拽至窗边，“你不是想拯救那个人吗？那就好好看看，你想的人会变成什么样。”

那处空无一人，程砂并没有看到叶秋暝，却在此时提前心绪一沉，眼中流露迷茫和惊惶。

“你什么意思？”

直到此刻，“克里斯汀”已经不需要遵守她冷艳的行事准则，他需要让达米安得知他对“达米安”的在意，这会让已经膨胀的达米安更加疯狂、失去理智。

“克里斯汀”克制地担忧着，即便浅淡，却仍能让人意识到他的在意，这太令人嫉妒了，这太令达米安嫉妒。

而不多时，在达米安未来得及吐出任何恶毒言语的时刻，一个佝偻晃悠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街道正中，这比任何咒骂都更直接有力不是吗？

程砂看到某人在他面前迷幻无措：叶秋暝摸索面前的玻璃橱窗，下一秒，他好像看到了什么，他急切触碰眼前橱窗，双腿无力却仍止不住追逐直至跌倒在地，他直到跌倒后也在仰望前方。

而就在叶秋暝被迫追逐幻影的时刻，不知怎么，程砂也禁不住跟随叶秋暝步伐小跑，叶秋暝跑到哪里，他就在二楼跟到哪里。

他是什么也看不到的，如同那个不顾所有奔赴叶秋暝的夜晚，等头脑意识到，程砂已经站在了叶秋暝跌倒地点的高处正对面。

他的手抬起，有些颤抖地触碰蒙了灰的玻璃，仿佛如此就能碰到某人瘦削的脊背，此刻，他站在叶秋暝身后，程砂也不明白，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演。

“你哭了。”半晌，达米安灰败的语气诉说着一个客观事实。

程砂茫然触碰脸颊，在玻璃窗反射的影像里发现从来淡然无泪的“克里斯汀”第一次流出茫然无措的泪来，他哭了吗？

达米安突然暴怒将他按在玻璃窗上，这让“克里斯汀”精致容颜在肮脏玻璃上摩擦的行为，彻底暴露达米安虚伪的素质，“你居然为他哭泣！这是多么掉价的行为，克里斯汀……”

“既然这么放不下他，那就更要好好看着他如何在面前走向毁灭，这很让人兴奋，不是吗？”

程砂从未主动搭理过达米安的发癫，就像此刻被粗暴对待，也是一手按着玻璃以免将脸彻底贴上去，一边漠然分给他一个眼神，仅为展示那滴显然意外但与其无关的眼泪。

“我为什么这么愤怒？”他又开始精神不正常了，在接触“克里斯汀”冷漠的视线后，达米安蓦地放开按着“克里斯汀”的手。

“我并不快乐……”达米安喃喃道，他远离那个窗口，逐渐后退并捂住额头，“为什么他都要死了，我却并不高兴。”

程砂依旧保持面对窗口的姿势，余光观察外部街道，不多时，他看到不远处走来一名画家装扮的人，他不动声色地抿了唇，眼神却变得凌厉。

那人也朝他对视一眼，却并不着急，像是清楚程砂不会放弃眼前拖着达米安的机会下来追赶他，于是不紧不慢走向跌倒在地的叶秋暝，画家向叶秋暝传递了那副画。

与此同时，程砂听到系统提示音：“恭喜玩家解锁全部剧本碎片，可合成完整剧本……”他安静的小系统显然想让程砂听到这点，通常它不想的时候，就不会给程砂任何提示音。

果然，在那提示音响起的瞬间，“画家”瞬移飘得很快啊，一下便从街道中消失不见。

那疯子坦然出现是因为深知程砂不会放弃叶秋暝，让真正的达米安察觉到被背刺的真相，而现在消失，是因为他们获得了全部剧本碎片，达米安即将失去对程砂的全部掣肘。

叶秋暝已经消失在原地，而发疯的达米安又在此时凑上来，他好像恢复了一点理智，“对不起，克里斯汀，我不是故意如此粗鲁，我只是，太在乎你了……对不起……”

他开始疯狂向“克里斯汀”道歉，甚至想捧着对方的双手亲吻表示歉意和亲近。

程砂淡然抽出手，这次他开口，“这样有什么意思呢？”叶秋暝一走，他立马就不想玩了。

“只要我们能一直在一起，只要你能永远属于我，一切都是有意义的。”达米安有病道。

“那幅能改变人生的画只有一件，而任何普通人只要走到达米安当初的境地只有死路一条，你觉得他能获救吗？克里斯汀，别傻了，一个得了黑死病的人能活多久？”

好好好，这下都不打算装了，达米安直接摊牌。

“我不是克里斯汀。”

“不管你是谁，来自哪里，你能扮演出我满意的模样，你就是克里斯汀，我要你的感情，就像你刚才对那个冒牌货一样，我要一个有感情的克里斯汀。”达米安大言不惭。

而在他说完的下一秒，程砂即将戳破达米安虚伪的感情，以及如同他自我感动的情感一般虚伪的本性，“那你有什么优点吗？”

达米安居然愣住了，鬼都想不到程砂问的是这个问题。

“我拥有数不清的财富，高贵的出身，和英俊的容貌，我可是伯爵！”他在一瞬间自豪起来。

“是嘛，或许，我该让你记得，你原本应该也叫作达米安？”

达米安皱眉不悦，“那是过去的事，现在，我足够与你相配。”

“你不配。”程砂斩钉截铁，“你虚伪得令人作呕，口口声声说想要爱，却一步步推开亲近之人，你表面为责任供养家人，却视母亲弟妹为拖累，从不正视父亲的付出，只一味责怪出身，而最瞧不起自己出身因此不甘的人，则正是你自己。”

“你懂什么！凭什么我就要受苦受累，而他们寻欢作乐就因为投了个好胎？！凭什么我要受欺负，你并未经历过我的苦痛，凭什么站在道德高地批判我！”

“批判？”程砂歪头，“真可惜，我并不想批判你，只是单纯开骂，这很难理解吗？我就是想骂你而已。”

“现在，你借用那幅画夺了伯爵的舍重新投了个好胎，你改变了什么，达米安？你得到了克里斯汀，却出轨她的朋友，这次你又推开了爱慕你的女人杀死她，你和男女关系混乱的伯爵有何区别？”

“你成为了罗瑞恩，然后做了与他相同的事，在碰到另外一个倒霉蛋‘达米安’后毅然决然继续解雇他，哪怕献花之事明明由你一手促成，综上，你冷漠、邪恶、虚伪，和你讨厌的伯爵没有区别。”

“克里斯汀”似乎还是那个“克里斯汀”，对方美丽的脸没有变化，她身形高挑窈窕但不足以胜过男性，却在此刻让达米安觉得自己无比渺小。

“不错，不错，我就是个虚伪至极的家伙……”他反而自恰，接受了，达米安在程砂面前捂着脸疯狂大笑。

“是的没错！我虚伪，你冷血，我们天生一对。”达米安缓缓朝程砂走来，“你同我说了许多话，这让人愉快，克里斯汀，所以，你留下吧，和我永远在一起。”

但愿他是真听得愉快，否则他也不会做出如下举动。

而下一秒，达米安展开双手，他手中凭空出现一幅悬空的油画。

此刻，程砂亲眼见到那幅油画的变换——它先是描绘了一副满地骸骨的骇人场面，随后变换成程砂曾见过的克里斯汀肖像。

可是现在，它还在变，变成一名在窗前无意识落泪的美丽女子，正是描绘方才程砂落泪的那幕。

“我的梦变了，你看。”达米安轻声叙述。

而后他带着那幅画朝程砂走来，如同呓语，“亲爱的克里斯汀，马上，你就会忘记对我的不愉快，我们会永远在一起……”达米安在失控之下，终于祭出那幅油画。

而程砂淡定后退，下一秒，一张合成好的纯白剧本“啪”地正中达米安的脸，随后滑落在油画正中。

叶秋暝忍很久了，他目标明确，一上来就用了全力直接把剧本扔到达米安脸上，很难说不是在公报私仇，“在一起？你没发现他很讨厌你吗？”

“我也很讨厌你……”叶秋暝补充道，而收容成功，病弱buff自动解除，他的语气沉稳不少。

自剧本滑落至油画那秒，油画一阵不自然的抖动，仿佛有生命般挣扎，却最终被拖入空白的剧本内。

那不明物种剧本仿佛能吞噬一切，用它的空白，一口吞了油画，这还是程砂第一次亲眼见到异形被收容，因为上次沉浸于悲伤情绪没注意看。

油画从末端碎成细小的数据碎片陷入剧本内部，于此同时带走的还有其衍生的精英怪——达米安。

达米安身形一阵晃动，不明白本来应该呼风唤雨的他为什么在瞬间失去力量，继而有一阵拉力拼命把他往画中拽。

“不，我还不能走！为什么会这样！”达米安惊恐望向对面，游戏结束，玩家自动解除扮演露出原本的样貌。

在达米安惊异惶恐的目光中，程砂走上前给予其最后一击，“哦，忘记告诉你，我不仅不是你的克里斯汀，还是个男的。”

他恶劣开口，满意看到达米安随着油画被拖入剧本前，露出被创到的表情。

这下网恋奔现失败，还得好好思考一下自己几十年的性取向问题了。

……

“一切都结束了，你的身体没问题了吧？”程砂焦急问起叶秋暝。

“我没事，不过，你好像哭了。”叶秋暝注意到程砂未曾擦拭的泪痕。

这是程砂没想到的，怎么解除扮演了，泪痕还会留在他的脸上。

他正待开口，却听叶秋暝问：“可是克里斯汀不会为真正的达米安哭泣，如果你要说是演戏，那有几分不是因为扮演呢？”

“你可以猜猜看。”程砂眉眼弯弯地笑，在一瞬间放弃了掩饰。

现在，他们都是自己的身体，伴随游戏自带的自动退出倒计时，程砂被珍重拥抱，他听到耳畔传来叶秋暝温和的声音，“让你担心了，我就说我会成功的，没骗你吧。”

他感到自己会就此陷入这样一个，来自劫后余生的拥抱。

“系统提示，玩家获取额外奖励，结算中……”哦，该死的、破坏气氛的电子ai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