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流转缓慢照射向洛可可房间内的精致脸庞，“克里斯汀”被女佣换回了丝绸睡衣此刻正安眠于床榻，药效未过，所以真正做到了，好好休息。

等待晨曦时分，那片光影的真容终于被瞧见，它淡金的光晕中其实掩藏难以忽视的阴影，黑雾似的，是混乱、混沌的象征。

它在极深的黑暗里显得光明，在真正的光明中暴露黑暗，光影渐渐移动，能够看清越来越像个人影，影影绰绰在还未透亮的清晨形同鬼魅——它挪去了，伯爵的房间。

躺在床上的洋娃娃外壳终于动了睫毛，“克里斯汀”有苏醒的征兆。

……

达米安在看着那幅画，那是幅充满魔力的画，不仅能完成他的美梦，且具有每天一次的监控功能，只要达米安想起就能看到他想观察的人。

只不过这个监控功能是这幅神奇之画本身具有还是剧作家后天赋予，则不得而知。

达米安现在在观察某个破旧小屋的“达米安”——他狼狈极了，冷汗浸透额发，因病症而不住发出咳嗽，双手哆嗦，谁人看了不说一声命不久矣？

这场面却并未令达米安欢欣，他听到门外传来的敲门声，但是并不去开，因为来者从来是象征性提示一声我要进来，然后就会自己进来并不管主人是否应答。

来者不在意，就像达米安第一天象征性敲了“克里斯汀”房门那样。

“如你所愿了吗？他看起来不太妙。”流转的淡金光影已经变成人形，剧作家瞟了一眼画面。

“这是我所需要的，这个冒牌货经历了我过去所经历的一切，但那之后不久，我就遇到了您。”达米安眸中闪过一丝警惕，或者说不信任，“您，不会也去救赎他吧？”

“你称之为救赎吗？”达米安反倒把剧作家说愣了，他还谢谢咱呢。

“如果你是指这种救赎的话，应该是没有的。”剧作家摊手。

他依旧步步紧逼，因为那狡猾的“救命恩人”说，应该。

“应该？您的想法一向多变，我想确认这个美梦里只有我一个主角，他不是对吧？”

“当然，我承诺过，这是你的美梦，但我并非乐善好施的神明，凡事都有代价。我们开始的交易是，我赐予你一场幻梦，你让我书写剧场……”

剧作家苦恼道：“朋友，剧本不能只有主角演独角戏，这会非常无聊，你说是不是？何况你的权限已经非常大了。”他在宽慰达米安，也许。

“这是我的梦，是我的，我就能掌控一切……”可惜达米安完全没听进去，而是陷入诡异的呓语。

……

进度条回来的酸爽是常人无法想象的，而这次似乎更加严重，因为进度条直接快进到75%，且比上次更加严重的不仅是咳嗽还有皮肤变成青黑的皮下出血。

叶秋暝不知道夜晚是怎么度过的，他必须等待游戏中的白天到来，于是避开摊成一滩尸块的房间休息片刻，有时清醒有时昏沉。

一次两次都喜欢让他叠病弱debuff，不论是当身体虚弱的“路聿秋”还是这个感染的“达米安”。

终于天亮，“达米安”应当找寻蜕变的方式——去到“克里斯汀”身边。

叶秋暝猜测以那家伙的执念，他的蜕变其实夹杂很多其他因素，不仅仅是克里斯汀的原因，还有达米安的不甘、愤恨、对不可求的执着，而一切具象化只集中于可见的、他对克里斯汀的爱慕上。

达米安看着克里斯汀，就像看着自己具象化的欲望。

他拖着残破的身躯前进，这座小村逐渐空无一人，空气中飘散□□腐烂的气味，叶秋暝缓慢走向城中。

城里也没好多少，不断有乌黑的鸟嘴医生走过，推车上的尸体摆了好久都没人动过，秩序在此刻全然失效，不会有人理会哪里有一个即将死亡的乞丐，所以“达米安”能随便乱走。

实际上叶秋暝昨天才刚刚解锁原版剧情，可他身上的衣物活像蹉跎了好多天。

Md，是不是快进时间线了，他不免抱怨。

如果叶秋暝有观察过就会发现，其实他待在那个存放了肉块的房间也没事，因为那一滩东西突然一夜之间一块不剩，而仅存的粮食也放发了霉，这绝不是一天内能办到的。

可惜叶秋暝并不想重温尸块的画面，所以看都没看就走出房间。他其实处在，达米安依靠尸块艰难度日的最后阶段——粮食、尸块全部消耗殆尽，现在，“达米安”饥饿得充斥幻觉。

身体后知后觉的无力感传来，是饥饿，但是没有恐怖的食欲，叶秋暝怀疑那家伙在飘飘欲仙，很难想象达米安那时的精神状态，人快要死前不一定在走马灯。

也可能看到了天堂。

他就知道这又是来自达米安的意志，达米安弥留之际的幻觉，叶秋暝仿佛回光返照一样双手扒在一个店铺的玻璃橱窗前。

玻璃橱窗的东西永远是最美的，不论是橱窗里永远用来展示的婚纱或者别的什么。

仿佛添加了一层唯美滤镜，叶秋暝眼前的一切都蒙上迷幻色彩，比寻常更加好看，连灰雾的死亡街道都不再阴暗，而他只锁定眼前的玻璃橱窗。

叶秋暝看过一幅画，只不过也在幻觉中，那幅画仅画一名淡紫洋装的美丽女子，她静默伫立，美丽得空洞无物，不知望向哪里。

现在，叶秋暝得到了答案——他借用达米安弥留之际的幻觉，在玻璃橱窗内看到了来自克里斯汀的幻影，是达米安自己产生的幻觉，他已经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更糟糕的是，那种强烈的意志再次控制了这具身体，叶秋暝克制不住往前再往前，无力的双手摸索每一片玻璃，他已经远离了橱窗的位置，可克里斯汀的幻影好像还在移动，总是处在“达米安”身前不远的距离。

所以，“达米安”就像打了鸡血一样，脚步凌乱地不断追随克里斯汀的步伐，哪怕没有力气也要攀爬着往前，

那个幻影克里斯汀永远在不远不近处伫立，湖蓝的眸中没有丝毫情绪变化，她在达米安的幻觉里看着达米安，没有悲喜，正对应那幅最完美的肖像画。

不是，大哥，你不要跑偏，那是幻觉，真正的“克里斯汀”在伯爵府邸！可惜叶秋暝完全无法控制身体。

身体仍有自发越跑越偏的趋势，叶秋暝突然被不知道什么绊倒，如果他足够清醒就会发觉，他的周身不知何时拢上了一层光影，现实的街道周边则变得更加灰雾，他这个场面像舞台剧场突然黑幕只留下了关键角色的光束。

不远处，一名衣衫洁净、画家模样的人靠近，如果仔细观察能发现此人眼底有淡淡的黑眼圈，肤色苍白，但除此以外，脚步闲适、衣着洁净本身在这个充满死亡的街道上就十分诡异。

“画家”一手拿了卷成一卷的画作，他停在狼狈的“达米安”身边，但先抬头望了一眼对面。

正对“达米安”身形的另一栋楼，“画家”看到他的小缪斯在那里，只不过套了一名陌生女子的外壳。

他们的眼神短暂接触了一阵，他知道程砂想找到他，不过现在还不行，果然，“画家”看到程砂的目光一凛，却并未轻举妄动。

你猜克里斯汀的光影来自哪里？克里斯汀的光影只能由其本身提供。

而此时，漂亮的“克里斯汀”正在“达米安”对面的那栋楼，他身上同样投射一束光，至于投影为什么在对面，为何又是完全不同的表情？反正这个世界本就不太正常。

这俩家伙迄今为止都没犯错啊，“画家”叹了口气，虽然他的确很想偏袒一下他的老朋友，那家伙无奈皱眉，终于缓缓蹲下身，朝着‘达米安’，“嘿，先生，你需要一幅画吗？”

哪怕对一名将死之人，这句话简直多余。

叶秋暝抬头，他看了一个苍白英俊的男人对他说话，对方不紧不慢展开了一幅画——画上正是刚才那片克里斯汀幻影。

那人给了画就转身离去，是瞬移走的，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叶秋暝虚弱地接了画，身体的异样还是没有消失，那个诡异的画家……

他突然想到程砂说过的疯子。

然而不待细想，叶秋暝听到系统电子音道：“已触发剧情——美梦，请玩家及时到达梦境入口，否则负面效果不予解除……”

诚然，这并不是那幅真正有魔力的画，真正的画只有一幅，已经给了达米安现在的罗瑞恩伯爵，但触发剧情，只需要道具即可。

他手里的画渐渐变了模样，由一幅唯美肖像画逐渐缩小，最后是纯白色卷轴——与此刻“画家”主动走到叶秋暝身边不同，卷轴刻画了临近死期的达米安摔倒在“画家”脚边，而“画家”自然地赠送他一幅能实现美梦的画，进而双方达成交易。

这就是达米安蜕变成罗瑞恩的真相，他在最狼狈的时候遇到了一名“画家”，得到一幅能实现美梦的画，而实际上，命运早已在暗中标注好价码。

“恭喜玩家解锁全部剧本碎片，可合成完整剧本……”

这个剧本碎片出现得特殊，因为它不是由系统解锁发放，而是一名古怪“画家”送到手上的，而“画家”不在此时出现也没什么，除非你们游戏又出问题不能自动解锁碎片了。

总之，“画家”的出现让人怀疑是刻意出现，且并不仅为提供剧本碎片而是顺带，他可能是为了和某人远远见上一面。

然而叶秋暝已经没时间思考那么多，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梦境入口究竟是什么？！叶秋暝真怕这鬼系统大喘气不把话说完，好在它说完了，“提示玩家尽快到达梦境入口，入口位于斜上方……”

……

然而程砂究竟如何来到叶秋暝周围这件事，是值得说道的，时间倒转到叶秋暝浑浑噩噩赶来街道之前。

他先在达米安和剧作家会面过后才醒来，且达米安主动找他。“克里斯汀”又回归旧日漠然的模样。

“休息得如何，克里斯汀？”

那家伙不会妄想我在一夜之间想通吧，程砂不禁想，他仍是那副面瘫脸，想看达米安唱什么戏。

达米安突然疲惫地卸下伪装，他低头想靠近“克里斯汀”，实际上他首次细致观察眼前这个“克里斯汀”——“克里斯汀”没有给他的任何情绪。

原本，达米安以为自己能够接受的。

他似乎忘记了眼前人不久之前才捅了他好几刀，转而忿忿不平起另外的事，“你不能像对待另一个‘达米安’那样对我吗？就像你会说，因为他需要你所以就过去了，不能对我说一句吗？”

“你想要什么？”程砂开始由衷地困惑。

“我不知道。”

达米安突然变得暴躁，“我变成了伯爵，我拥有了克里斯汀，我有想象不到的财富，可为什么还是好无聊，特别无聊……”

“给我爱，好吗？”他突然想到什么，几乎想扑到程砂面前磕头，他想到了“克里斯汀”和“达米安”之间的互动，那些“克里斯汀”从来没给过他的眼神，于是达米安从他贫瘠的词库里搜索到“爱”这个字眼。

“就像你对那个‘达米安’一样，如果连他那么卑贱的人都能获得你的救赎，我应该比他更有资格！”

程砂瞬间冷笑，这应该是达米安迄今为止在程砂脸上见过的、最生动的嘲讽，但还是因为他提起了那个冒牌货。

不过程砂还是不打算给达米安以想要的一切情绪回应，他冷笑过后依旧淡漠，淡漠得像从前的克里斯汀，“您已经是我的未婚夫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如果你真介意我和他的关系，捏死他就和捏死蚂蚁一样轻易……”

达米安头一次憎恨“克里斯汀”与克里斯汀的相似，完全不提供情绪价值，只能看着。

不过最悲哀的其实是他自己，因为即便如此强大，还能给自己做到破防的地步，也正是想到这点，达米安的愤怒再次不受控，他完全失去理智。

“你一定要让我痛苦吗，克里斯汀？”

求爱失败，这就痛苦了？可在程砂看来，这痛苦完全无用，达米安还是那个罗瑞恩伯爵，克里斯汀也仍是他的未婚妻，除了心里不舒服，好像没什么代价。

“我听不懂您的意思，伯爵大人。”他愣是油盐不进，甚至不骂达米安。

达米安捂头发出愈发可怖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克里斯汀，我才是这里的主角，如果你非要自甘堕落，那就让我们一起痛苦好了。”

他抓住“克里斯汀”的双手几乎是拖着将对方带出门，不顾“克里斯汀”娇嫩的手腕被抓红。

“淑女”不悦地皱了眉，但居然没有反抗，因为暴怒到丧失理智的达米安说：“我让你亲眼看看他会如何消亡，像条狗一样爬着追逐梦想中的泡影，这多么可悲……”

而程砂沉默不语，他把达米安咒骂叶秋暝的每一句都记在本上，还不到时候，等他到时全部嘲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