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死病源于老鼠身上的跳蚤，它们携带鼠疫杆菌感染一切接近老鼠的生物，包括人类。

而在视线接触到倒地老母亲的第一秒，叶秋暝头顶出现清晰可见的进度条：感染进度25%，进度条顶端100％，如果以平均25%的速率增加，你猜叶秋暝几天去世？

他就被跳蚤咬了吗？没有吧，他还没接近老母亲，叶秋暝居然下意识思考而不是恐慌。

此时，系统这样提示：“已开启玩家感染进度条，游戏形式因剧情转变而转变，请玩家谨慎对待。”

感染进度，实际是去世倒计时。这系统怪好嘞，还给个提示。

这也许是该副本内特有的进度条，下次不一定出现，当然，这个恐怖游戏之所以如此受追捧，不正是因其剧情的不同而导致玩法根本不可控产生的新奇与刺激感？

叶秋暝向来不担心突然进入什么奇怪的险境，但他不知道“达米安”这个角色最后的结局，如果抽取的角色为命定死亡结局，则需要玩家解锁相关剧情并妥善躲避死亡路线，否则只会用自身的死亡为队友爆金币。

队友将继承角色重复死亡路线获得的剧本奖励，毕竟，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解锁了剧情嘛。

显然，叶秋暝还不想死，眼前的感染进度又如同某种不确定的鼓励，好像只要叶秋暝在这段限定时间内快速拿到剧本碎片，他就能终止感染，会吗？

那天，程砂刚好没有联系叶秋暝，叶秋暝也不知如何开口，他恍惚间搞懂了罗瑞恩的话：达米安很快会赢来自己的惩罚。

确实是天降惩罚。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本来就因疫病难以再找到工作的“达米安”这下更找不到活计，且周围居民皆露出恐惧神色，稍有能力便会搬走，但绝大部分只能满脸愤恨地一同等死。

他们生在这里，便终其一生伴随土地，无妄之灾由达米安一家带来，谁也不明白老鼠为什么突然出现，也无人在意，疫病的起源本身才是最倒霉的那个。

生病错了吗？谁会想生病呢。

不过渐渐的，就会连邻里街坊的咒骂都没有，因为他们很快也会被传染。

叶秋暝从第一天起就再次仔细地清洗双手，可惜没有消毒液，只能用清水，但进度条仍然□□地在第二天来到了50%。好，他就知道，玩家的感染与外物无关。

不过在第一天，叶秋暝让小弟弟和小妹妹注意清洗，平常老母亲的饭菜由他准备并放在房间门口，即便是母亲感染鼠疫，也没人说出主动放弃的话，放不放弃都已经没区别。

尽管如此，抵抗力更弱的幼弟幼妹仍然在今天中招，叶秋暝看到两个瘦小身躯自发躲在房内没再出来，他同样为他们准备饭菜。

进度条在50%，他感到淋巴结有些肿大，是鼠疫杆菌被淋巴系统拦截缠斗的后果。

那天夜晚，程砂联系了叶秋暝，“你那边现在怎么样？”

叶秋暝想过很多，也许他该隐瞒程砂，因为剧情线他到现在都没头绪，他应该做什么来拿到剧本碎片以期获得一线生机呢？还是持续这看似无解的死亡。

“可能……不太好。”他最终说。

叶秋暝只是觉得，隐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应该让程砂知道。

“我似乎快要感染鼠疫，对了，你知道黑死病吗？”

程砂听到心内“咚”一声，他没想到今天迎来的是这个回答，然而他庆幸叶秋暝告诉了自己，他不期待对方的隐瞒换来最终结局。

“黑死病……”程砂想到他看过的、推车上的尸体，因引发败血症而变成黑色的皮肤，所以被称为黑死病。

“你不要担心，既然是游戏就会有解决方法，而且感染进度才到50%。”

“你有解决方法了吗？”

叶秋暝顿了片刻，“有，所以你放心。”

程砂没有选择继续问，“好，那我就相信你。”

他表现得比叶秋暝想象中更加平静，实际上，在叶秋暝作为“路聿秋”的某天，叶秋暝还直接问过程砂是否相信自己，这个场景值得被反复鞭尸，因为当时，程砂回答的也是“相信”。

程砂的相信要拆开来看。

“我确信达米安家里有剩余的剧本碎片，他应该是剧情关键人物，只要拿到这块碎片，也许就能脱离感染。”叶秋暝迅速为程砂整理信息。

但最后一句，叶秋暝不敢保证拿到剧本碎片便能脱离感染，这个角色的结局原本就不明，何况游戏已经产生了变化，一切都变得不再确定，可他仍然这么说。

叶秋暝接着补上一句，“我自己就能解决，我不确定会不会感染你，所以你好好待在伯爵府。”

“知道了。”他当然明白不给叶秋暝添乱是最正确的选择。

联系到此结束，程砂情绪稳定得令叶秋暝放心，他确信程砂不会为自己而死，因为程砂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叶秋暝也并不想死，可他必须试想一些最坏的结果，也许程砂会很伤心，但时间足以治愈一切。

……

第三天，感染进度来到75%，叶秋暝感到自己控制不住地咳嗽。

种种现象表明这具身体的鼠疫杆菌来到肺部感染引发肺鼠疫，而进度条是负面debuff也是保护伞，如果叶秋暝并非玩家，他将迎来更加剧烈的感染后果。

当进度条超越百分之百，他将彻底沦为真正的黑死病牺牲者。

收入减少带来的食物锐减是必然的，哪怕他们已经尽量节省，但叶秋暝是玩家，他只是扮演达米安因此毫无饥饿困扰。

他打算将那些食物都留给老母亲和弟弟妹妹，希望他们能撑足够长的时间，反正拖着头顶的进度条，叶秋暝防不防护都没有了意义。

但仅仅是第三天，叶秋暝放在幼弟幼妹门口的早饭就没有被拿走，昨天，他们还会伸出一点小手扒拉饭碗，而今天，过了很久，仍没半点动静。

叶秋暝不知道房间内的情况，他只是突然觉得非常悲哀。

叶秋暝将老母亲的早饭放到门口，他听见内部传来剧烈的咳嗽，这意味老母亲尚在人世，而抵抗力稍弱的幼童则……

实际上，老人也好不到哪去吧。

叶秋暝突然意识到，老母亲本身有基础病，又是最开始感染的对象，可她仍然坚强地抗到了现在，也许，是这里仅剩下的唯二活人。

如果达米安的家含有剧本碎片，那最后留下的活人，不正是需要配合叶秋暝表演的关键角色吗？

最后还留下了谁？达米安的老母亲，一只作为“达米安”的叶秋暝。

原来，这就是他的盲点，叶秋暝从未接触生病后的老母亲，所以剧情毫无进展。

他迅速端着饭碗打开房门，防护已经失去意义，超过数值就会死亡，叶秋暝索性冲进去。

老母亲剧烈地捂嘴咳嗽，当鼠疫杆菌进入肺部引发肺炎便成为肺鼠疫，这个阶段，病毒将通过呼吸和飞沫传播。

叶秋暝安然将早饭放下，完全不带怕的，但老母亲很怕，她面露惊恐，极力想将自己缩起来远离“达米安”，“快出去吧，达米安，这很危险！”

最开始，叶秋暝也认为老母亲是担心传染给“达米安”，但敏锐的洞察力使他发觉对方惊恐神色中又包含别的什么：她好像只是单纯害怕、恐惧，超越担忧本身。

老母亲在恐惧？

他也想安慰瑟瑟发抖的老人，同时对老母亲的反应感到困惑，和叶秋暝待在原地越久就越能感到对方的紧绷，当然，他的本意并不是折磨老人。

“快出去吧，会被感染……”即便有气无力，老母亲仍再次催促，“出去吧，快出去……”逐渐复读机。

为了不崩人设，终于，叶秋暝放下饭碗，走出房间。

他临走前听到老母亲疲惫的一句话，“出去吧，时候未到。”

原来是时机问题，叶秋暝福至心临，老母亲不断复读的行为像没到剧情触发时间点的关键npc，看来他还需等待。

只是时候，早中下，还是晚上，不会是明天吧？

首先排除早上，叶秋暝从中午试起，当他再次进门仍然面临恐惧的老妇人，她还在重复“出去”的话，不同的是惊恐中带了淡淡的悲伤。

叶秋暝也算另类的演员，因此对揣摩情绪之事格外敏感，他有时怀疑自己想多了，但大多时候猜想正确。

下午仍是一模一样的台词。

直到傍晚，叶秋暝看到弟弟妹妹房门口的饭菜仍旧一口未动，他抿了唇，什么也没说，过去将其带走。

他将弟妹房门口的放菜热了一圈又转回来，叶秋暝在阳光彻底下落的夜晚再次听到来自老母亲的咳嗽声，对了，他还要做实验。

这次却不需要实验，叶秋暝感到心里一团难以压制的火，他并不生气，却觉得相当急躁，手一抖将本就不多的食材摔落到地面上，碗碎成五瓣。

昏暗中，叶秋暝听到声音来自身体内部，来自他的心口，“你看，那两个小孩一天都没吃饭，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对吗？”

老母亲仿佛呕出心肝的咳嗽炸在耳边，这无端令叶秋暝更加不明缘由地焦躁，像当时他作为“路聿秋”时被寄生的那个情绪失控，可这次的情绪显然更加剧烈。

那个来自心口的声音这样劝说：“她还没有死，痛苦的根源却苟活到现在。你看到了，余粮根本无法支撑两个人，结束了她，你才能活得更久……”

“达米安，我不是小孩，你的鬼话自己信吗？”叶秋暝在心里与那个声音对话。

显然，这声音来自身体内部，而第一次见“克里斯汀”时，达米安就展示过自己几乎能控制玩家本人的极端情绪。

而这次，达米安甚至亲自与玩家对话，达米安总呈现一种，他想要抢夺身体使用权的意图。

“杀了老母亲，我的感染也不会停止，怎么活得长？何况，她是你的母亲。”叶秋暝到现在还顶个感染进度条呢。

这个玩家不好哄，甚至直接拆穿了与自己共感的就是达米安本人，于是达米安顿了半晌，才开口说：“她不过是拖累，早点离去才能解脱，至于你的命运，我怎么会撒谎呢？”

“这谁知道，我又不是达米安。”

“你是谁这重要吗？”重要的是，叶秋暝现在正扮演着“达米安”。

在达米安共感与叶秋暝说完这句话以后，叶秋暝突然眼前一黑，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柴房，总之，叶秋暝无知无觉拿起早已钝了的弯刀。

这并不恐怖，令人惊恐的是，他突然感到剧烈的饥饿，食欲令嘴中不断分泌唾液，对肉食的渴望感不断攻击叶秋暝摇摇欲坠的理智，那个肉，最好还是生的。

叶秋暝不知不觉间拿上弯刀，一步步迈向紧闭的房门，眼前摇摇晃晃，他好像喝醉了般，面前场景一下变黑一下变亮，于是，他只能以意识摸索但好像杯水车薪。

“对，就是这样，推开门，然后一切就结束了。”达米安蛊惑的言语传来。

慢着，他在进门？叶秋暝眨了眨眼睛，他眼场景有过瞬间明晰，他看到老母亲躺在床上，眼睛不自然地紧闭，睡着的人不会这样紧闭双眼，可刚才还在咳嗽的老妇人平躺着“安然沉睡”。

“这样还能保持清醒？真是惊人的对手。”

然后，一股极端的愤懑不甘和食欲再次裹挟叶秋暝。

然而，最让人无法抵抗的是，他似乎感到一股力量强压着自己拿了弯刀的那只手，某种力量控制了叶秋暝，使他即便神志清醒却只能看到自己亲自举高了弯刀，朝向也许正在睡梦中的老妇人。

在弯刀划破空气的前一秒，一股碰撞却令叶秋暝的弯刀掉转头。

一具还冒着热气的身体急切撞上来，令叶秋暝的手瞬间脱力转向别处，弯刀卡在地面上，发出沉重的摩擦声。

叶秋暝额角落了一滴汗，险些铸成大错，他有些心惊地抬头，看到身穿当初向“达米安”要了些许男装的美人站在跟前：

他戴着一顶西部牛仔帽遮挡面容 ——是“克里斯汀”，是程砂。

因急促显得面庞红润的“克里斯汀”是焦急赶来的，好在，他来得及时。

哪怕在前不久的语音通话中，叶秋暝满口没事，但，“告诉我出事、急着交代信息，你的每个行为都在表达，你需要我。”程砂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