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的话令程砂心惊。罗瑞恩什么意思？为什么达米安会迎来惩罚？

他很想脱口而出一句为什么？但程砂将话憋在嗓子眼，他不能问，因为他现在是“克里斯汀”。

“克里斯汀”不在乎一个被解雇的船员，罗瑞恩也知道“克里斯汀”不在乎一名被解雇的船员。

可面对伯爵的言论，程砂还是做不出任何反应，他只能尽量平静继续往前走，以掩饰他已经有些紊乱的呼吸。

“克里斯汀，你不好奇吗？”罗瑞恩并未放过程砂。

程砂背对伯爵，半晌，气息回归平稳，“我为什么要好奇？”

他又通过考验了，因为罗瑞恩眉间舒展，表情满意，好像因约会失败而烦躁的心情在此刻一扫而空。

程砂就不是那么快乐，他回到伯爵府，此刻，他迫切想要见到叶秋暝，或者联系，将这个信息告诉他。

正焦躁不安，他突然听到系统讲话：“您的队友正在发起语音通话……”

什么语音通话，程砂一时没找到在哪，不过那条系统提示过后，他面前凭空出现个对讲机落在手心，那玩意自己开机，他听到了叶秋暝的声音。

“我今天看到你了。”对面说。

程砂突然想到，从前在他的副本里，玩家似乎确实能彼此联系，原来是通过这种方式。他新手驾到，许多功能确实不熟，而游戏也不会给程砂更多时间学习，只能边玩边学。

陡然听到叶秋暝声音，程砂赶紧将最迫切想告知对方的信息说出：“你现在怎么样？伯爵今天下午说达米安会倒大霉，我很担心你。”

叶秋暝是打算缓缓而至的，可程砂似乎比他想象中表现得更加直接，虽然是在这些正事上，但，如果他出事了一定有一个人会为他担心对吗？

“你先别慌，告诉我伯爵下午是怎么说的？”这一刻，叶秋暝甚至隐约脱离了对自身的焦虑。

“他说，达米安是个恶魔，将会迎来自己的惩罚。”

这很奇怪，因为在船长和队友们眼中，达米安本人卷到飞起，是最理想的打工人模范，同时独自供给一家老小，很不容易。这样的人，不论在哪个时代都是好青年才对。

“看来这个达米安的剧情有值得深究的地方，没关系，我现在就在达米安老家扮演他，想必能搞懂这家伙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程砂听到明明即将身处危险之中的叶秋暝这样安慰他：“至于罗瑞恩所说的惩罚，实际上能够牵扯进这个游戏，我们的运气也说不上多好对吧，唯一的解决方法只有冷静面对，程砂，你一直做得很好，不是吗？”

“其实，你就在那个有问题的伯爵身边，这才令人担心。”叶秋暝沉声。

“我会保证自己的安全，你放心，我还没有改变小珂的剧情呢。”

听到这个保证就放心多了，叶秋暝知道，那程砂一定拼劲全力不让自身出事。

“不过，你这么多天，为什么从不联系我？我可以理解你不想暴露所以没有再亲自前来，可是为什么连语音都没有？”

程砂表情有瞬间空白，“啊？什么？”

“用对讲机啊，如果不是我连线，你根本没有想到我，对不对？”

“那是因为我根本不会用，我是第一次当玩家，根本没找到这个什么，对讲机。”

叶秋暝，“……”

叶秋暝似乎听到了一声忍俊不禁的轻笑，“你在纠结这个是吗？我不是故意的，其实，我正愁没法联系你，现在正好。”

“对哦，差点忘了你确实是没上过网的原始人，现在正是空档期没有戏演，我给你简单讲讲吧。”

叶秋暝迅速交代了一些简易的操作，是程砂作为新手不应错过的部分，包括面板，队友语音，其实也就这么些肉眼可见的功能，其他的涉及游戏玩法，说多了易混乱而且不一定用上。

“你理解了吗？”

“大部分，需要实践。”

“嗯，那你……”

叶秋暝的话被一阵犹豫的敲门声打断，他低声朝对面道：“好像要开始了，只能以后再说，再见。”

叶秋暝依依不舍点击面板上的通话截止选项，对讲机随即消失。

那之后，他打开房门，门口站着一个不到“达米安”胸口的小男孩，小男孩瘦小的，脸上带着特有的雀斑。

“哥哥……我们做了一些时蔬汤，来吃饭吧。”

他才发觉，男孩手里捧着破旧的一口锅，锅并不大，男孩展示般向“达米安”展现他们的食物，小小的胳膊吃力地抬着——那不过是些混合在一起毫无食欲的绿色蔬菜混汤。

像混合的……猪食。

“我来拿吧。”叶秋暝从男孩手中接过那锅混合物，这小男生应该就是达米安的弟弟，八岁左右，因为营养不良格外瘦小。

然而，叶秋暝没看到，他不由分说帮助完男孩后，对方稚嫩的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困惑，仿佛，“达米安”本不该帮助自己。

那口锅终于被放到简陋的木桌上，“达米安”坐到桌子中央，他发现了，每回用餐，这家人都必须把最中间的位置留给达米安，这也许因为达米安是这个家里唯一的经济支柱。

叶秋暝大概了解，达米安有年幼的弟弟妹妹，还有一个身体不太好的母亲，他的眼神望向餐桌另一边，老母亲接触到目光却快速低下头止不住咳嗽，剧烈喘息。

看起来像哮喘病，叶秋暝想。至于达米安的父亲，他在一次船难中去世，是的，达米安父亲也是船员，甚至达米安都是经由父亲进入的船队。但这种四处漂泊的旅途，有一天就出了意外。

叶秋暝看到达米安的母亲没什么力气，那弟弟妹妹就负责孜孜不倦将锅内绝大部分食物盛给了“达米安”。

“我想，我吃不了这么多，要不，你们多分点？”他想多给身体不太好的老妇人，却被达米安母亲避开。

“不不不，达米安，你工作如此辛苦，应该多吃些。哦，你已经没有工作了……”老妇用头巾整个围住了头部，这显得她的表情更加窘迫。

她意识到自己不该在辛苦的达米安面前提起失去了收入来源这件事，老妇仓惶住嘴，“哦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达米安，你是这个家里最辛苦的人，我是说。”

其实叶秋暝没那么敏感，“达米安”也是，他被解雇是客观事实，但达米安是否也如此认为就不一定了。

“我真觉得你们才应该多吃点，我不需要……”叶秋暝突然住嘴，因为，正对他的三个人，他名义上的弟弟妹妹，还有母亲，突然困惑而警惕地看着他。

叶秋暝眼前突然忽明忽现地闪现红色感叹号，系统这样说：“警告警告，npc对所扮演角色质疑！”

他错了吗？作为长子不该关心生病的母亲，作为哥哥不该照顾幼小的弟妹？还是，达米安本不该这样做。

于是，在达米安的小弟弟又一次将那汤倒了一大碗进“达米安”面前的饭碗时，叶秋暝没再阻止，对面仨人的食物加起来才勉强比得上他面前的分量。

如果非要比喻，达米安的家人仿佛上供，哪怕现在，“达米安”已经失去了工作，他们仍然用这种小心翼翼的态度对待他。

可如果系统判定叶秋暝的做法才是不对的，就证明，达米安本人就是想这样对待家人。这就不正常。

叶秋暝心绪复杂，他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达米安的家人对待达米安的恭敬，形成了这个家中诡异的和谐，而达米安照单全收。

又平静了一天，隔天，程砂很快来了语音，学得很快啊，用得相当顺手，他和叶秋暝互相交换了彼此的信息，他那边暂时无事发生，同时也是为确保叶秋暝的安全。

“一定要保持联络。”程砂是这么说的。

“当然。”叶秋暝应答，不过他想起另外的事，“但是，你可能不知道恐怖游戏里永恒不变的定理，就是关键时刻核能手电筒必失灵。对讲机也一样，有时候它可能会因为某种原因，失灵。”

程砂，“……”

“别讲不吉利的话。”

叶秋暝点点头，却突然意识到对面的人看不见，他后来与程砂道别，继续探究达米安身上的秘密。

这天，他是发现弟弟妹妹收拾了一些东西，在发现身后的“达米安”后，两个小孩吓了一跳。

“你们要去哪？”叶秋暝只得保持冷漠脸询问，毕竟达米安想要这样。

“今天，得去父亲那扫墓了。”

他们的母亲几乎没法攀爬土坡，自然去不了待在家里，平常这个时候，只有弟弟妹妹们去，达米安不会去的，也许是他那时工作比较忙。

叶秋暝听到了系统提示音：“触发随机支线——父亲，玩家可自主选择是否前往，剧情完成随机掉落普通或特殊道具。”

叶秋暝不禁轻皱起眉，这个没见过的副本居然有随机支线剧情，一般而言，支线剧情都会带有道具，运气更好，就会有特殊道具。

特殊道具能够留存至下个关卡，普通道具无法保留将随游戏通关销毁，而用来丰富角色背景的支线剧情不过是大佬玩家用来刷收集度的产物并不掉落剧本碎片，不过也无所谓。

至于程砂的初始关卡，则因等级太低毫无支线，这就证明，叶秋暝和程砂现在所在的副本，等级不可能低。

当然不低了，内测玩家嘛，正式版甚至没来得及出。

然而，叶秋暝现在需要得知达米安的人设，所以他选择，进入支线。

“我也去扫墓。”

小弟弟惊异地抬头，“可是，哥哥之前不是都不去的吗？”

这正常吗？不替父亲扫墓？看来达米安和父亲关系也不好。

“达米安”冷漠回答，“但我今天要去。”他不欲与幼弟多解释，这终于符合人设了。小弟弟瑟缩低头，没有再问。

……

那仅仅是个低矮的土坡，竖立连名字都没刻的石碑，叶秋暝理解现在“达米安”失去了工作降级消费，但是原来有工作时，也是这样随便糊弄一下的吗？

也许达米安是有什么别的苦衷，但说实话，叶秋暝快洗不下去了，达米安究竟是什么人？！

叶秋暝本想接过简陋的扫把替弟弟妹妹清理周围，但前一秒，小妹妹抢过扫把自发打理起来。

他们的祭品唯有一些沿途采集的小花，俩孩子将花插在墓碑前，脸上少有地露出纯真笑意，这才像一家人不是吗？

叶秋暝远远看着这样的画面，既是保持人设，更是不忍心打扰，而瞬间，他脑中开始共感关于达米安的记忆，就像他在路府共感过路聿秋关于程珂的片刻记忆那样。

达米安的记忆自然更加清晰：[叶秋暝先看到一个完全看不清面孔的中老年人，他走过去拍了拍站在甲板上不知发什么呆的达米安。

“嘿，达米安，你怎么在这发呆？快干活。”

“我只是有些累了，父亲。”达米安无辜转头，瞬间从放空状态抽离。

达米安其实在看上层船的那伙人，那是群贵族，不知愁苦地把酒言欢。不知为何，叶秋暝总觉得达米安父亲是知道达米安究竟注视着什么，但那次，他没拆穿。

直到很多次，父亲都在同样的位置见到扔了活计发呆幻想的达米安，他终于说了，“比起望向不属于自己的地方，不如多抬几个箱子，至少更多的工资是实打实的。达米安，不要不切实际地幻想。”

而这次，叶秋暝恍惚从旁观视角瞬间穿越进达米安的身体内，他能感到达米安被拆穿的羞愧，而父亲的面孔仍然朦胧不清，究竟是达米安看不清，还是达米安不愿看清。

我向往高处有何错，他们只是更会投胎而已，为什么我必须出生劳碌过早地承担一切？！达米安是不甘心的。

此时，父亲走来，不再多说便抬走达米安剩下的绝大多数活计。

因为要生活，而为了杯水车薪地减轻大儿子的不甘心，父亲从来包揽绝大多数劳动。]

达米安的情绪太强烈，几乎瞬间，燃烧的不甘席卷整个胸腔，好在系统提示音将叶秋暝唤回现实：“成功解锁支线剧情，随机概率掉落道具中……”

随机概率掉落，所以也可能，“非常抱歉，随机掉落道具——无。”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是无哦，连普通道具都没掉落。

更不爽了叶秋暝，运气真烂，这个新副本还可以完全不爆金币是吧！纯做收集使用的支线剧情，叶秋暝麻了，他第一次遇到连普通道具都不掉落的支线！

“哥哥，我们……”小弟弟本想叫远处的哥哥一同回家，却被“达米安”一身低气压骇住得彻底。

“哦，回家是吧，那走。”叶秋暝也不想吓小孩，深吸一口气勉强回答。

这副本给人一种扣到无与伦比的感觉，支线剧情不掉道具，伯爵坑打工人不给工资，叶秋暝忿忿不平。

他正独自站在院外生闷气，突然听到进屋的小弟弟又焦急地跑出来喊他，“哥哥，母亲出事了！你快看看！”

一般而言，小弟弟是不会轻易寻求不亲近的哥哥帮忙，如果他来了，那不好，是出了无法解决的大事。

所以，叶秋暝进屋，看到老母亲不知为何趴在地上，他听到细微的“吱吱”声，循声望去，虚弱的老妇旁边有不祥的灰色阴影——几只逐渐聚集的灰色老鼠，正捧着摔碎饭碗内的食物。

鼠疫，叶秋暝脑中瞬间冒出黑色的死亡阴影，那个席卷中世纪的黑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