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还要继续，因为第二天不放假。
程砂在祠堂醒来，此时门外仆人已经替他整理好了课本，接下来他只需要带着悲惨的双手进学校，这下更有摸鱼的理由了，因为手伤了不能写字。
他到大学时，路聿秋捧着程砂的手心努力地看，仿佛轮回，这次又是路聿秋给他抹药，“这下好了，两只手都伤了。”
路聿秋说这话时笑眯眯的，让程砂都觉得对方在幸灾乐祸，但在路聿秋看来，他已经提醒过程砂不要为他所累，所以现在他一点不感到愧疚。
不过路聿秋还是解释道：“我不是在笑你，只是觉得你人还不错。”
“别给我带高帽子，我只是好奇，不过是帮了你，老爷子有必要那么生气吗？”
这时候，程砂的手仍在路聿秋掌心捧着，虽然样子不太好看，甚至有那么些像烧焦的红薯，但落在旁人眼里会显得过分亲近。
这正是程砂现在追求的。
“也许，是因为你爷爷不太喜欢我吧。”
“为什么？”程砂想起来路聿秋去探望自己那天，程长生并没有明显的反感，当然，这老头子在想什么谁都不知道。
“我能感觉到将我送进精神病院应该是我的父母和大老爷共同默许的事，而且……”路聿秋喉头一阵紧缩，但却在努力回忆，“问我的那帮人应该都是程家的人，他们问我一些，很奇怪的问题。”
程砂赶紧抽出手用尚且完好的指尖拎着路聿秋的肩膀摇晃，“你悠着点，别到时候回忆起来又发疯！”
“哪有那么敏感，不过我还能记得一个问题，他们问我程珂在哪里？”
程砂瞳孔骤缩，“所以你知道？”
“很遗憾，我不知道。”路聿秋摇头。
很显然，路聿秋的记忆并不完整，但是结合昨晚程长生的态度，这个老爷子也许真的不太喜欢路聿秋，难道是因为老爷子认为程珂的失踪和路聿秋有关？
他突然睁大双眼盯着路聿秋观察，或者大胆些，这老爷子认为他的完美孙子程珂干脆是因为路聿秋失踪的！
不对，那老爷子还会那么轻易放过路聿秋。
“不可能……”程砂喃道。
“你说什么不可能。”
耳边突然有股和暖的气息，程砂余光瞟见路聿秋不知何时与自己的距离无比接近，他低下头凑过来问程砂，看起来就像耳语。
“哦，我只是在想，如果你真的和程珂失踪的事有关，老爷子不会就这样放过你，那现在的你，就不止在精神病院这么简单。”
程砂不动声色拉开彼此距离，只是语气带上了些许宽慰，“所以，你不必担心自己真的直接参与到了程珂失踪事件，哪怕你可能记不太起来。”
这家伙不笨，路聿秋想，可是，他的若有所思被某人当成了心有不安，甚至将手放在其肩上安慰般拍着。
“对了，你家想让你结亲那事怎么样了？”
路聿秋知道程砂指的什么，就是上回那场闹剧，他没想到程砂居然还记得。
“暂时没有再提了。”
“那就好，否则你要是出嫁了，那就更麻烦。”
程砂没意识到他说出了搞笑的事，但是路聿秋真的绷不住笑了。
“什么形容啊，出嫁？”
而最开始程砂没有跟路聿秋笑，相反，他看着路聿秋认真道：“知道吗？我不喜欢这种拿人交易的方式。明明人人都知道在发生着什么，可是人人都在演戏。”
他却像在说着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路聿秋没什么表情，“如果真的着急，连强迫疯子和傻子一同生孩子的事都做得出，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什么？”程砂皱眉问。
路聿秋又收回冷漠的表情并转移了话题，这次他淡笑道：“没有，我只是想说，我好像越来越欣赏你了。虽然暂时无法改变，但在这里的人除你以外，就几乎没人说过他们不喜欢拿弱者交易的话。”
“被你欣赏是什么特别值得高兴的事吗？”程砂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唔……但至少在这个世界里，让我欣赏的人只有你一个。”
“好了咱们说正事。”路聿秋十分自然揽过程砂肩膀，哥俩好地展示他发现的物品。
那其实是一张来自几个月前的收据，收据显示：路聿秋曾经找到过一家生意惨淡的私家侦探社进行某项委托。
“生病过后，我的好些东西都被动过。但是昨天你来找我，我就想起有一样东西似乎被我藏在了哪里，但是我不记得为什么要藏起来。”
几个月前又是几个月前，程珂失踪后被找寻了三个月，几个月前，也就是很可能和程珂失踪的时间点重合。
程砂福至心灵，“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去那个侦探社看看？”
“虽然不知道这些事有没有关联，但我想应该能链接上我失去的那段记忆。”
那张收据上的墨色字迹写着安祥侦探社，另一边则是路聿秋和负责委托的私家侦探的签名。
不过“安祥”这个名字……
这侦探社真挺安详的，程砂想。
……
这次在路聿宁还没甩上小书包的时候，程砂和路聿秋就提前出门了。
没办法，他们提前计划好了要去那个侦探社，同时也要小心是否有人跟踪，实在没功夫去在意路聿宁。
于是路聿宁皱了眉，表示不爽，他隐约觉得自己似乎离这两个人越来越远了。
在一条略显萧瑟的小路上，没错，又是熟悉的小路，又是和路聿秋一起，但这次没出现什么异常。
路的尽头竖立着一张凄凉的牌子，尽管，程砂并不愿意这样的形容它。但陈旧灰雾的建筑特色配合褪色的安祥侦探社招牌，最特别的是，“安祥”两个字那个“祥”还耷拉着掉了边。
“你还真会找地方委托呢。”程砂转头去看路聿秋。
“呃……先进去看看吧。”
苍白阳光照尽室内的一切，一名会计小妹无精打采地拿账本打苍蝇，剩下是一些聚集在一起无所事事、愁眉不展的私家侦探们。
程砂和路聿秋才一进门，那会计小妹就迎上来，不是为接客，而是赶客，“等等等，二位爷别来了，这里不接委托。”
那些聚集在一块的侦探们看都没看两人，唯有会计小妹搭话。
程砂奇道：“为什么？”
“看不出来吗？经营不善，所以要散伙了。”会计小妹即将失业，因此直话直说也没什么好语气。
“可是，我们能给一大笔酬劳哦，对吧程砂。”路聿秋接腔道。
“啊？”程砂才反应过来，不过他现在有钱，也就接道：“没错，可以开个价。”
会计小妹捏着记账本，突然有些心动，她眯眼打脸面前两位少爷，刚要松口。
原本坐在一旁的其中一名私家侦探，突然被那句“能给一大笔酬劳”熟悉到了，他好像曾经在哪里听到过类似的话。
私家侦探皱眉望向两人中的路聿秋，寻思半天，有些面熟，但终究没能记起来。
不过他还是上前打断了三人间的交谈，“等会，小妹你过来一下。”
“哎呀干嘛呀，这是单大生意呢！”
二人压低的声音隐蔽传来，但其实也没有特别隐蔽，不知有意无意，程砂就是能够听见。
“什么大生意啊！你忘了上回那事了？凌哥！小心惹祸上身。”
“对哦。”会计小妹禁不住颤抖，似乎想到了极其可怕的事。
两人正待转身，甚至不打算再询问这二位的来意。此时，侦探社年久失修的大门处突然跌跌撞撞冲进来一个人，那人因站立不稳而跌倒，激起了一地浮灰。
会计小妹着急想上前扶起地上那人，同时，程砂也听见了小妹叫那人的称呼，“凌哥！你没事吧？”
那位凌哥浑身冒着酒气，站都站不稳，似乎醉到了一定程度，此时正泥鳅似的黏在地面上爬都爬不起来，除此之外衣衫不整，发丝结块，很狼狈的样子。
“怎么搞成这样啊？”原本与小妹说话的那名私家侦探也不禁上前查看，于是守在原地的程砂和路聿秋竟然直接被忽略了。
但其实“凌哥”并没有醉，因为他睁开眼睛，眼神却无比清醒，清醒地透露出麻木和绝望。
“又来了，又回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又回来了……”凌哥没理会小妹和私家侦探，只是神经病似的发笑。他笑了一会又突然开始无措哭泣，凌哥缩在原地抱着头颅，拒绝和任何人交流，看得会计小妹也吓得退后。
会计小妹终于忍不住唬道：“天呐，疯了疯了，全都疯了，这里果然不能再待下去。”说完，她扔了账本就往外走。
陆陆续续的，那些垂头丧气的私家侦探都惊疑不定地远离了这家破败的侦探社和神经兮兮的领头人。
在原地，唯有一个莫名悲伤，独自哭泣了很久的凌兆鹤。
“逃不了，为什么，怎么都逃不了……”凌兆鹤近乎疯癫般喃喃，终于，他像是意识到眼前还站着两个活人。
他缓慢抬头，露出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一瞬间，凌兆鹤瞳孔骤然紧缩，视线突然直直锁定路聿秋。
在程砂反应过来之前，这名神经兮兮的侦探突然毫无征兆地猛然扑向路聿秋。
凌兆鹤牢牢锁住路聿秋的喉咙，嘶吼道：“是你！是你！全都是你！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而在这禁急时刻，程砂突然就想通了一件事：那张路聿秋拿出来的收据上分别签了他和委托侦探的名字，而委托侦探那栏的名字，正是凌兆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