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墨黑像是浓稠的浆液，即便停留在地面上也仍然冒着令人不安的泡沫，程砂被惊得不住后退，想远离这古怪的东西。

蠕动的声音还在继续，似乎有什么即将破土而出，它挡在小巷原本通往街道的出口，如果程砂想逃，只能回头。

四溢的墨黑中央连接着一团逐渐趋近于血浆的黑红团状物，那也许是一团肉，也许是别的什么，但现在，它开始活动、涨大，逐渐从地底挣扎出一样人形。

他会怀疑自己正在做梦。

那人形逐渐在程砂面前清晰，散发出浓烈的香甜气息，那张脸，程砂绝不会忘记。

一名少年纯白圣洁地闭着双眼，似乎正安然浅睡，他整个人被束缚于“植物”的木桩上，四肢皆被血浆似的藤蔓捆绑着近乎陷入肉团状的“树身”。

最值得注意的是，他长着一张程砂十分熟悉的脸，一张和程砂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是程珂！

一瞬间，程砂就想到了那个名字，与此同时大脑传递的信息还有一样，那就是快跑。

他不顾一切地，发疯似地转头就跑，风声的呼啸“唰唰”响在耳畔，身后，令人头皮发麻的蠕动声还在继续，程砂知道，那东西在跟着他。

这条小巷好像变得越来越长，程砂找不到出口，甩不开身后的东西。

伴随令人牙酸的蠕动声，那些如同墨迹般的黑色液体也不断随着移动的不可名状物漫延，它们逐渐流淌到了程砂脚底，于是一瞬间，追逐游戏仿佛结束了。

程砂一头撞在透明的空气墙上，一阵头晕眼花，他无措地贴着这堵无端出现的透明墙，看到眼前只是灰白了一些的巷子在霎时犹如被墨染的黑色吞噬。

世界被剥离成一点点的小方块再缓慢破裂。现在，程砂眼前的情景只是纯粹的黑色空间，空间唯一的光亮聚焦于那名纯白的少年。

程珂闭着眼睛，但他的身体却在缓慢靠近，准确来说是他背部的那个东西。

那不可名状的生物控制着似乎处于无意识状态的程珂移动，它们将程砂逼到了黑色的死角。

程砂忍不住挪开视线的欲望，可视野处几乎尽是那东西的躯体——少年程珂的背部紧紧黏连着一只又像是植物又像是肉团的东西。

它的形状像一颗能够用根系移动的参天大树，但它的躯体却类似于一团蠕动的肉色生物。

不断漫延的黑红色从它的根系延伸，待近到程砂几乎认为他会被彻底吞掉的距离，那个原本依附于“肉团”、阖着双目的程珂缓缓睁开了眼睛。

纯白和诡谲的对比在这一刻无限放大，那个睁着眼睛的程珂，浑身被肉色藤蔓束缚着，轻轻在程砂耳边说了一句话：“让我们融为一体……”

程砂的眼前突然出现了许多张画面：有第一天找上门的何管家、极力劝说他回程公馆的宋老师、不显老的爷爷、甚至没见过几面的父亲……他们好像一同站在了这个程珂身后，他们微笑着，期待着全新的融合。

压抑感像决了堤的洪水冲垮了程砂的最后一道防线，他的人生像总被限制在一个框架中，必须在某时某刻被迫推进。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程砂只知道，那一刻，一股憋闷和冲天的气愤在胸膛爆发，他被恐惧压制已久的尖叫终于冲出喉管，“我不要融合，我不要！我才不要！”

程砂突然感到一股从水中陡然破出的感觉，他像个溺水者，手足无措地大口呼吸，他的眼前混乱地闪现着各种画面，此刻，他只知道他要反抗。

于是一手揪过眼前之物，程砂不管不顾打算大干一番！

“害我！你们都要害我！”

直到眼前剧烈的咳嗽声将他唤回现实，他再一睁眼，眼前哪里还有那个怪物？

程砂看到自己正揪着路聿秋的衣领，因为使了十乘十的力，此刻的路聿秋脸色愈发苍白，险些喘不上气。

目及之处呈现出熟悉的陈设和木制天花板，他似乎已经回到了程公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可是刚才，他不是还在那个小巷中？面对那个怪物？

最费解的还在眼前，被误解的路聿秋居然在一边咳嗽一边微笑，在程砂的警惕有所松懈之际，他苍白着脸靠近程砂耳边，“害你？为什么不往好处想想？也许，我在救你。”

他这话什么意思？程砂下意识反应，路聿秋不会也是怪物变得吧？

可惜这只路聿秋整理了一会被程砂拉歪的衣领便开门出去，他朝楼下喊：“大老爷，程砂醒了。”

一群人霎时涌了上来，除了不便放出来的红衣女人，那个程砂不常见的父亲都在。

程长生马上叫来医生替程砂检查状况，结果是他的烧终于退了，精神状态还需要恢复。

一群人闹哄哄的，反而把最开始出现的路聿秋挤到了一边，路聿秋寻了空开口，“既然程砂醒了，那我就先走了，大老爷。”

“多亏有聿秋探望，这孩子终于是醒过来了。你身子骨这样的弱，也早些回去休息吧。”程长生客套道。

从始至终，程砂都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好像凭空错过了几天。

他的手指在棉被下轻轻掐了把小腿，是痛的，所以，这里的确是现实。

而现在，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围在一起，程砂那个便宜爹和半道认的爷爷，并一群仆人，他们每个人脸上的担忧都看起来无比真诚，他生病生出了一种过年的感觉。

难以想象，就在不久前，程砂还怀疑自己就是程公馆的一样摆设。

……

总之程砂是因病暂时不能返校，休养的这几天他如在梦中，不过勉强从仆人嘴里拼凑出了这几天的真相。

原来，那天放学后他原本是跟着路聿秋一道回家的，但是到了岔路口两人就分道扬镳了，路聿秋早到了家，可程砂还没有。

一直到天快转黑，程长生发觉不对打发人出去寻，程砂才晃晃悠悠地一个人从远处走回程公馆，他一回来就晕倒在大门前，整整发了三天的热。

期间高烧不退，程砂喝什么药吐什么，化学的不行就只好用魔法了，最后说哥儿八字轻压不住事，连叫魂都用了。

到了第三天，路家让路聿秋过来探望，程砂才一下醒了过来。

这听起来十分合理，但与程砂的记忆不符，他明明记得他还在那个巷子里，面对一只长着程珂脸的怪物。

难道这一切，真的只是他病糊涂了，做的一场噩梦？

程砂一想起那个怪物又开始生理不适，关键是那东西又长着一张几乎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他突然觉得无欲无求，除了远离这些莫名其妙的事件，可是就算他离开了程公馆，就保证一定能回归到正常的生活吗？他可能连离开这点都做不到。

日子还在继续，在程砂终于能够正常上学的当天，他在早晨碰到了等在程公馆外的，什么鬼？！是路聿宁。

程砂突然面如菜色。

不过如果是路聿秋也不是特别好，程砂想起了那天路聿秋说的怪话，只好如此安慰自己。

面前的路聿宁瞅着踌躇不前的程砂，不满道：“这什么表情？你很失望？”

说不失望是假的，何况，想起那天的情形，即便不愿，有些事也总得要向路聿秋问清楚。

即使不太想牵扯进这些事，程砂仍然会冒出一个想法：路聿秋是不是知道什么？否则他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

救他，程砂需要被救吗？他只知道，路聿秋那天的话像一根插进了心里的钉子，让人很难不在意。

他不打算搭理路聿宁，希望这家伙能早点闭嘴，路聿宁偏偏不如程砂所愿，“要不是上回，路聿秋那家伙陪你回家却陪出了事故，父亲也不会一定要求我必须跟着你，再说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会自己走丢？”

是是是，但程砂现在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现在的路聿宁比起之前的浑身不爽要好了很多，在他看着程砂的脸，有意识想和程砂将话题进行下去之前，程砂先扭转回了正题。

“你哥哥呢？”

“搞了半天，你就是想问他？”

程砂当然要问路聿秋了，却听到面前的人语气略带嘲讽，不知道在嘲讽他还是嘲讽别的人，“他去精神病院了。”

“你在跟我开玩笑？”程砂睁大眼睛。

他细细观察路聿宁的表情，路聿宁还是那副漠然到有些欠揍的嘴脸，此刻更多了一些因为噎住了程砂而多余的得意。

“我有什么好骗你的，他的脑袋一直有病，已经接受治疗好久了。”

见程砂怔住不说话，路聿宁又刻意靠近程砂，添油加醋道：“他昨天下午才刚刚去探望你，昨天晚上就接连犯病发疯，是不是有些太过巧合了？”

程砂现在连跟路聿宁争吵的力气都没有了，路聿宁好像没有在撒谎，那更恐怖的事情就出现了，他应不应该相信一个状态也许不太稳定的精神病患者？

他身边的疯子好像突然变得特别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