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像是关于他的事，程砂仍然听得津津有味，他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他，“冒牌货”也好，其余的什么称呼也好，反正眼前的两个都不是他特别在意的人。

见那两人突然不吵了，程砂还不习惯，脱口而出，“别看着我呀，你们继续。”

路聿宁脸上的表情当时就挂不住了，不知该尴尬还是该生气。

至于另一边的路聿秋，他忍不住笑出声，眉眼早已弯成月牙。

路聿宁一甩包，头也不回地远离两人，分割之意不言而喻。

正好他们彼此看不顺眼，只要路聿宁主动远离，程砂还乐得自在。

“你不在意吗？”

程砂循声抬头，原来是路聿秋，他满不在乎，“不在意啊，还是说……你愿意把你们争吵的原因告诉我？”

路聿秋礼貌性地微笑，没有回答，半晌，他说：“放学了，那我们，一起回家？”

这一路上都非常安静，奇怪的是，程砂并不觉得尴尬，相反，他觉得很舒服，这种两个人不刻意找话题的相处令他放松。

踏入狭窄的弄堂，两边是红石砖堆砌的房屋，他不知道路聿秋会带他去哪里，实际上程砂对程公馆至学校往返的小路并不熟悉。

但是路聿秋带他走过了一段僻静的巷口，两人的脚步声在安静的空间里有规律地响动，程砂猜测路聿秋会喜欢沉静。

在过于和谐的氛围中，一切不规律的响动都会放大，就像韵律混进了不和谐的音符。路聿秋像想到什么，蓦地停在原地，此时他的同伴并未察觉，已经走出去好远。

耳边脚步声渐歇，程砂才困惑回头，却在此时望见幽深的暗巷中闪现一点人影，不够清晰，但足以令人起疑。

程砂顿住，又瞧着那处许久，实在没瞧出什么，他开口问起路聿秋，“怎么不走了？”

“哦，想起有东西落学校了。”路聿秋不好意思道。

“眼下回去怕来不及，明天再拿吧。”程砂再次深深凝视那红瓦屋的死角，便不由分说，揽着路聿秋就走。

路聿秋“咦”了一声，因为程砂突然的动作令两人亲近不少，显然他还没习惯，但另一个人完全没这么想。

程砂一脸凝重，“这里太安静了，我们去热闹点的地方吧。”

他也不知道路聿秋有没有懂他的意思，但路聿秋并未说什么，甚至带着程砂左弯右拐的，转到了另一个街口。

这片街口终于有了些烟火气，街道旁尽是叫卖的小贩，人声令程砂安心不少。

这还没完，路聿秋状似无意般回头望去，在程砂反应过来之前，主动拉程砂走进了一间熙熙攘攘的酒楼。

这实在处于程砂的意料之外。

在两人离开后不久，他们方才站立的地点气喘吁吁地停了一个人，那人穿着没什么特点的麻布衣物，打扮上与普通居民没什么区别。

他仔细地环顾四周，确定程砂和路聿秋不见后，又鬼鬼祟祟走向另一边才刚开来的黑色老爷车。

那车程砂刚好认得，只见车上走下一名身穿中山装，头戴绅士圆帽的中年男人，那居然是何管家。

鬼鬼祟祟的人凑上何管家耳边说了些什么，何管家一挥手，两人一齐驱车走远。

这副情景，正好被站在酒楼二楼包间的程砂和路聿秋看个正着。

程砂呆愣道：“这算什么？”

“像是你们程公馆的人。”路聿秋回答。

程砂又想到方才路聿秋有条不紊拉他进酒楼的情景，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你知道我们身后有人跟着？”

眼前之人无辜道：“你又没问我。”

亏程砂还想不动声色带路聿秋避开跟踪，想来是他自作多情。

确定这次再没人跟着，二人走下酒楼，一边下楼，路聿秋一边安慰程砂，“我想，也许是程家怕你出事吧，所以才派人跟着。毕竟，出了小珂那件事……”

“小珂？”

这已经不是程砂第一次听到“小珂”这个名字。

路聿秋的表情略显无措，“怎么了？”

“小珂到底是谁？”

“你……不知道小珂的事吗？”酝酿片刻，路聿秋的问话迟疑，他脸上浮现出一瞬间的空白。

但程砂就是感觉到了，有一个几乎大部分人都知道的事情是他不知道的，而这件事又总是与他息息相关。

那天，路聿秋没有回答程砂，他收回话题，草草与程砂道别，便走了另一条路回家，说好一起走回去，这人半道撤离。

他能够感到程砂正定定望着他，但路聿秋就是没说，走到足够远的距离，身后的程砂早已与他背道而驰。

这次，在路聿秋自己的道路上，可能是街道的小贩、路边闲聊的人群、乃至醉倒在街边的醉汉，一阵亦步亦趋的视线始终紧随着路聿秋。

他知道这些视线不会伤害他，也许，这只是在观察。

在进入家门的最后一秒，路聿秋余光瞥过一名头戴圆帽的绅士，那人此刻正停在不远处状似无意地抽着旱烟，于是路聿秋又像往常那样，“一无所知”地推开家门。

……

对于程砂来说，生活突然之间变得充满谜团。

不论是爷爷去世后莫名得到的玉佩，还是玉佩带来的何管家，总是明哲保身的程砂怎么会突然答应回到根本不熟悉的程家，难道真的是因为他见钱眼开？

程砂想起他在窗台看见红衣女人的那天，他一样控制不住自己的意识，自己走下了楼梯，就好像他的行为都应该限定在一个框架中，他应该在某时某刻做出特定的反应。

最后是那名叫做“小珂”，令路聿秋讳莫如深的人。

程砂住了那么久的程公馆，几乎没在他的小洋楼里看到除了仆从以外的人，父亲几乎从不回家，母亲从来的第一天就没看见，那这个“小珂”还在程公馆里吗？

原本被划入程砂“个人地盘”的小洋馆，可能存在第二个人这件事，让程砂的心“砰砰”直跳。

他恍惚走过了蔷薇园的鹅卵石小路，突然听到有个细微的声音喊他，那声音是刻意压低的又带着一丝窃喜，“小珂，快来这儿。”

洋楼角屋的门被隐蔽打开，门上挂着松了一半的铁锁，一名红衣女人扒着门缝，此刻正伸着雪白的一只手朝程砂说话。

比起看不见摸不着的暗流涌动，眼前能够确定真实的女人似乎安全很多，更重要是，因为精神失常，她通常不会撒谎。

程砂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在那之前，甚至有意识地遮挡住女人的身影。

“你怎么又出来了？”他看着开了的门锁若有所思。

透过门缝往里看，内部仍然沿用主屋的暗木色，房间不小不大，被打扫得十分干净，连床沿都被布角包裹，没有任何尖锐的物品，只是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显得房中阴暗压抑。

女人脸上带着稚童般的得意，“嘻嘻，昨天晚上你来给我开门，他们又没抓住我，哈哈哈……”

她说到一半就停止，在等着程砂夸她，等了半天没有等到，这与她记忆中相去甚远，但在程砂眼中却只有无尽的疑惑。

“我开的门？”

程砂的思维再次混乱，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习惯很好，总会准时睡觉，怎么会在晚上来角屋开门？那么假如他没有梦游开门，那开门的是……

他想到了什么，又问：“等等，你说昨天晚上是小珂开的门？”

“小珂，今晚我们来和那些人玩捉迷藏吧！”女人捉着程砂的手，说话又变得颠三倒四。

程砂再次明白他问不出什么了，于是哄道：“你先进去，一会被人发现了。”

待女人乖乖进入房间，程砂才走回了小洋楼。

到了二楼卧室区，程砂看到走廊里站立着数名仆人，他们似乎在打扫着一间房。程砂忍不住看了一下，居然是那个从第一天就锁着的里屋。

房中传出特意点着的檀香，一名仆人拿着扫帚从房里走出。程砂缓慢走近，特意从门缝里看了一眼，除了仆从外暂时没发现房间有其他人。

打扫房间的仆人被身后突然出现的程砂吓一跳，愣了一会才慌忙低头行礼。

程砂试探问道：“这里晚上有人住吗？”

面前的仆人眼神飘忽，却没有正面回答程砂，“这里的房间，我们都应该打扫的。”说着，她将房门合拢，房内的最后一丝光线消散，仆人锁上了门。

程砂摇摇头，怀疑自己过于敏感。还是因为知道另一个人的存在，而令他心神不宁？这个“小珂”也许是什么远房亲戚，只不过程砂才来不久，所以他们还没见过。

他一面说服自己不要疑神疑鬼，一面却又在当夜被窗外的动静惊醒。

那时程砂已经睡熟，却仍然被一阵女人尖锐的笑声惊醒。他若有所思地拉开窗帘，看到楼下一群仆从控制着一个女人将其拉进角屋，那身红色衣服，他已然不陌生了。

他静默站在窗前，突然想起了女人在白天说的那句“捉迷藏”，奇怪的感觉再次涌现，程砂强迫自己又回到床上再次陷入沉睡。

但这次他没能成功，一种诡异的预感令程砂始终神智清明，他终于放弃，一把从床上坐起。

“吱呀”声从空旷寂静的走廊中传来，程砂打开房门，发现整个走廊的廊灯不知何时全部熄灭，但今晚的月出奇的亮，轻薄的一层银光，他即便没灯，也能将整个廊道看得一清二楚。

柔软的地毯不会使脚步发出踩踏声，程砂只听到他的心跳加速震动，他确信现在这个小洋楼只有他一个人，因为除了刚才的小插曲，仆人们应该早已歇息。

缓慢走向最里边的那间房，程砂深吸一口气，按下门把，半晌，手又渐渐放下。他很紧张，不知道为什么。

正犹豫间，一个幽白轮廓蓦地扑到程砂身上。他仿佛被一阵冷风扑了，手一受力，猛地打开了那道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