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挑出最后的五个人之后，丹左终于离开呆了一年的狗场。幸存的五个人各自分配到不同的任务，休整一两天，做好准备后，就要出发。

而就在返回原住处的路上，帝国内部却突然多出了许多人，他们大多都穿着帝国hunter的统一制服，神色或多或少都有些慌张，匆匆往同一个方向赶去。

是尤金的住处。

发生了什么？

丹左下意识驻足望了一会儿，只猜是尤金年岁渐长，身体可能出了点小问题。可正当他拔腿要走时，却见到了一个说不上熟悉，却也不能算陌生的人——马特·阿姆斯特朗，伊万的至交好友。

乍一眼看，他表情依旧稳定，柔美的脸上似乎没什么波动。可不知道是不是命运使然，那一刻，即便他隐藏的很好，丹左却还是清晰地感受到了他平静表情下的失措。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能让阿姆斯特朗如此担心的人，会不会是……

他当机立断，找了套hunter制服，凭借着狗场学到的东西，轻轻松松混入了下一波hunter之中。

果然，出事的人并不是尤金。

Hunter们关心的、爱戴的，是在绝境时，把仅剩的一个手环的给了下属，自己孤身引开敌人，和敌人战斗了几天几夜，被救出来时已经昏迷不醒了的将领。

伊万·加西亚。

丹左至今无法形容自己证实了心中猜想时，是何种感受。

脑海里似乎有一个声音响起，‘原来之前的天赋是为了这一刻而准备的。’同时，另一个声音也不甘示弱，‘不能暴露自己，一旦救了他，就再也逃不出去了！’两个声音吵吵嚷嚷，在他脑内撕扯、争斗，让他浑浑噩噩无法思考，随着hunter们一起走到了尤金宫殿外侧。

左边的人说，这已经是伊万昏迷的第五天了，再醒不过来，可能就再也没机会了。

右边的人说，为了治疗伊万，尤金元帅从前线退回本部，在这里尝试各种办法，可现在战事吃紧，听说他也待不了太久了，看这阵仗，是不是准备要放弃了？

前面的人说，听说医生已经换了好几批了，外伤都已经处理好了，但偏偏还是不醒，这线自噬真这么可怕嘛。

……

太多的声音如同无休止的漩涡，搅得丹左快要窒息。他看着那些白大褂不断进出尤金宫殿的人，只觉得天旋地转。堪堪只有十五岁的少年，再次站上了人生的十字路口。更何况，这没有任何一个选项是康庄大道，无论怎么选，都似跳入万丈悬崖。

当然，丹左向乔亚说出这些故事时，答案已经昭然若揭。本该要驶向新航路的少年，在那片拥挤的人海中调转方向，回到了最初的囚笼。

尽管那时他还没有壮硕骨骼，却也能一步一步，顶住所有人诧异的目光，跟随阿姆斯特朗走到尤金面前，笃定着，自己是唯一一个能救伊万的人。

“条件是，让妮可自由。” 用一个人的自由，去换另一个人的自由，是他那时能想到唯一的利益。

在尤金快要吃人的眼神里，他依旧挺直脊背，即便面无血色，也不退半步。

最终还是尤金败下阵来，他派人送走了妮可，切断了她身上所有的监控设施，以伊万和简的性命做出承诺。而后，尤金惨白的宫殿里，终于亮起了深幽的蓝光。

于是命运的齿轮缓缓转动，推着棋局上的每个棋子如期落下。

这并不是一个简短的故事，即便丹左说的不详细，但乔亚能听出来，他省去的部分，有太多无法抹灭，却难以言喻的细节。

“所以后来，你才成了Doctor……”乔亚喃喃道。

丹左笑着应他，“对啊，众所周知的通缉犯。”

乔亚失笑，“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两人相视一笑，总算把说不明道不清的一点沉闷的氛围打破了。乔亚接过话头，主动说起第十区的情况，不过讲着讲着，又觉得哪里不对，犹豫着开口，“你和简……”

“确实很奇怪，”丹左说，“我也是治疗伊万的那天，才知道简的存在。”

在他和伊万并不短暂的交流中，后者从未提起过自己有一个女儿，甚至是在成为了Doctor之后，丹左才了解到，简是伊万从第九区带回来的孩子，他和自己第一次见面的契机，就是为了把简送回第一区。

“我听简说过，她从小就是一直和尤金生活在一起，对伊万……”乔亚斟酌了一个措辞，“并不是很熟悉。”

在丹左的描述中，伊万是一个能对陌生孩子都给予极大善意的好人，可为什么换到自己孩子身上，不仅没有亲力亲为，反倒像是刻意躲避一般，有些生疏？

乔亚想不通，便把这问题抛给丹左。

不料后者也摇摇头，“他醒来之后，我就没有机会再和他聊这些了。”

在尤金眼里，伊万指导丹左，是为了帮帝国磨练好用的武器，和之前那些下属没什么区别。如果被他知道了自己儿子撺掇着这件武器收敛锋芒，好能有朝一日逃离自己的掌控，说不定一怒之下，会干出什么事情。

所以即便是伊万醒后，丹左能和他说上话的机会，也寥寥无几。大多都是伊万单方面发号施令。例如他醒了没多久，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端起了元帅之子的身份，洋洋洒洒细数丹左的罪责后，再以此次施救的功劳，一次性相互抵消，并且对妮可的自由做出了承诺。

真说上话，也是在伊万康复得差不多，准备返回战场前。

他避开所有耳目，给了丹左一个独特的智能终端。外型和他原本佩戴的并无区别，里面特置了和妮可佩戴终端的加密通道，且附带反侦察功能，防止定位和窃听。除此之外，他还给了丹左一份名单，名单里都是可信的人，如果遇到了问题或者需要帮忙，可以联系他们。

而此时的丹左，已经被尤金安排到了专业的实验室，领着一群supporter，在试图让他们学会如何治疗线自噬的同时，也配合实验室对他进行研究，看看是否能研发出对hunter具有治疗作用的药剂。

两人一个身着hunter制服，一个裹着白大褂，曾经相谈甚欢的师徒，此刻站在一处，说完正事后，竟然连寒暄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在漫长的无言之后，终究还是伊万率先打破沉默，“好久没见，你已经长这么高了。”

丹左嗯了一声，也不知道该回什么。

伊万叹了一口气，像是在叹身不由己，又似在叹命运使然。他沉声说了句对不起，只不过最后一个音还没发完，就听丹左坚定地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十五岁的少年已经有了硬朗的轮廓，他站在那儿，甚至已经和伊万差不多高了。

他说：“伊万，你教过我，不要放弃活下去的希望。所以这一次，我也不想放弃你。”

时至今日，丹左都很庆幸，自己当时说出了那句话，因为——那是他和伊万的最后一面。再次见到的，只有一具冰冷的尸体。唯一留下来的只有那条来自他终端自动设定，在死后发出的留言。

而在他走后，世界就像是被按下了加速键。

同年冬，妮可消失，第二年，自己逃出第一区……一切的一切，都在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

“说起来，帮我逃出第一区的人，你也认识。”丹左显然是不愿意在妮可的故事上停留过久，把重点放到了另一群人身上。

“我认识？“乔亚十分配合，丹左今天说的回忆也算不上十分美好，妮可的故事对他而言，只怕又是一道迈不过去的坎，也不急在这一时。

“哈罗德校长，如果你还有印象的话。”

事情一下子合理起来，乔亚：“难怪镇长说你和他关系不错，原来是因为这个。”

“他是伊万的老部下，攻打十一区的时候受了伤，就顺势留在那儿了，”丹左不知道回想起什么，又笑起来，说，“他的部下你应该也见过，就是在把你从第八区引到十一区，你差点干掉的那几个。”

说完，他又没安好心地补了一句，“绝对不是因为他们太强把乔亚揍趴了，肯定是因为乔亚身体特殊，用不了手环里的线能，才成了后面这么狼狈的样子吧。”

乔亚听他情绪恢复了，心里松了口气，也换上日常的口吻骂了他几句。两人东拉西扯聊了会儿，看时间不早了，便结束了通话。他没注意到的是，关灯之后，黑暗中，脖子上戴着的绿宝石项链正隐约发出淡淡的光芒。

这晚，他又做了一个梦，一个隐约触碰过，就害他无法释怀的梦。

梦里，他依旧顶着相同的面容，却有和开国元帅一样的名字——约西亚。

那个和丹左长得一模一样，却有着和另一个开国元帅一样名字的人，正垂着头专心致志地替这具身体处理伤口。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顶着那张丹左的脸，眉头紧锁，眼里是快要漫出来的担心，语气近乎控诉，“我以为我们说好了，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会以身涉险。”

乔亚灵魂囿于躯体之内，像是第一人称模拟游戏，只能配合着听这具身体回：“丹尼斯…对不起，我冲动惯了，控制不——”

“你知道的，”对方脸色更差，“我根本不在乎这个天杀的世界变成什么样，外面有多少人死，有多少人变成奴隶，我都不关心。不过既然你想拯救他们，想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我肯定会无条件站在你这边，帮你实现愿望。但前提是，你不能以自己的身体为代价，让所谓的完美的世界早点到来。

“好比今天，”丹尼斯熟练地为约西亚的手上缠好最后一圈绷带，“确实，早点抓到对面那个hunter主力，我们的人就可以早点把那边的人质给救出来。但这不是你主动跳进他们陷阱，差点被炸弹炸死的理由。”

他深吸一口气，压了压火气，继而目不转睛地盯着约西亚。

透过约西亚的身体，乔亚能感受到，那双眼睛里承载的愤怒，心疼和欲望。很难说清是什么样的欲望，像是爱到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剥，爱成不见天日的占有和束缚。

顶着这样的目光，约西亚却还能伸出手，把丹尼斯抱了个满怀，用柔软的身体融化了另一个冷漠的灵魂。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近，两个人推门而入，背后一人问，“约西亚，好点了吗？”

约西亚没转身就听出了是谁，大大咧咧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小伤。”

“是吗？可我怎么感觉丹尼斯好像不太认同这个说法呢。”问话的人笑着回了一句，便和另一个人分别坐到了约西亚和丹尼斯身边。

乔亚这才看清，这两个人，竟然和阿姆斯特朗、伊万长的一模一样！不过借着约西亚的眼睛多看了几眼，乔亚便感受到，他们虽然模样无差，但气质却和阿姆斯特朗、伊万不尽相同。尤其是前者，同样柔美的脸上少了亘古不变的笑意，看起来竟然有些阴森。

他瞥了一眼丹尼斯，略有讥讽地评价，“他不认同也正常。”

“哎，”约西亚身边的人叹了口气，“你们兄弟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