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左结束通话不到半小时，门外就响起了彬彬有礼的敲门声，敲击和停顿的时间都重复得恰到好处，既不会让人心生厌烦，又不会被人忽视。

门一开，果然是马特。

他没等丹左开口就抬脚进门，手上拎着精致的糕点自然而然地放在桌上，介绍着，“这些都是我家小朋友喜欢吃的东西。”

说着，又看向丹左，“我记得你小时候也喜欢甜食，就多买了点带过来了。”

“尝尝。”他把糕点往丹左的方向推了推，笑盈盈的，看着倒是一副关心晚辈的家长模样。

伸手不打笑脸人，丹左也笑着拿起了一块。

“我喜欢吃甜食吗，”他把手里那块捏热了的糕点又放回原处，嘴角弧度拉得更大，“我怎么记得，是伊万喜欢呢。”

“不要紧，不喜欢吃也没关系。”马特一瞬的失神掩盖得很好，要不是丹左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肯定没法儿发现。

他收拾了一下桌上的糕点碎屑，又笑容满面地说：“那这样，正好还有一点时间，我开车带你逛逛吧。好久没回来了，你应该对这儿都不熟悉了吧。”

丹左回来，肯定有他自己的计划，这点大家都心知肚明。尤金和马特身居高位，当然不会蠢到以为丹左是自愿回来帮他们做事的。而如何巧妙地让丹左在无法达成目的的同时，为他们所用，这才是这两个元帅所关心的。

于是马特首先想到，不管做什么，熟悉地形是最重要的，便迅速抛出了这个诱饵。只不过他不知道，从朱莉手里拿到布防图之后，汉默就在其基础上演算出了所有合理的布防结构，即便是没有马特，丹左也能在之后的日子里，按图索骥，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而就在他以为丹左长足的沉默是无声的拒绝时，丹左却往门口走了一步，“走吧。”

第一区很新，这种新和之前到过的高楼大厦不一样，这里虽然没什么科技感，但每走一步都感觉造价不菲。路灯上精致的灯罩会在不同时段印出不同花色，地上的石头九块一组，拼凑出精美的图案。

丹左的住处在两个元帅宫殿的中间，周围基本上都是帝国将官的住所，去停车场的路上，每走上几步，都能看到有人对马特行礼。后者似乎已经习惯了，焊上一张亲切的笑脸，游刃有余地给每一个向自己行礼的人，送去温暖笑意。

驶出宫殿后，马特如约带他到处转了一圈，遇到丹左熟悉的地方，还会降低速度，试图勾起一些所谓的往日回忆。他声音和脸一样柔和，听起来没什么攻击性，说到一些事情时，还会轻轻笑两声。换做别人坐在他旁边，恐怕早就被他的魅力勾住，难以自拔。

丹左心里冷笑，难怪他现在的呼声越来越高了，戏好还是有些优势。

车辆又转了一个弯，丹左看着倒退的建筑时，马特又开口了，只不过这次说出来的话，倒和之前不太一样。

他说：“你眉眼乍一看竟然和我孩子很有点像。”

“是吗？”他头都没回，声音平淡，听起来像是对此事完全没有兴趣。可在马特看不到的地方，天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把匕首的尖端刺向一旁。

“而且他头发颜色也和你一样，是黑色。虽然之前没有和你提到过，但既然都说起来了，我作为一个五岁孩子的父亲，确实很难控制自己的分享欲。”

他熟练地操控着车辆，话语流水般源源不断，“你没见过他，不知道他有多讨人喜欢。和他一样大的孩子都挺调皮的，但他却非常懂事，从不让我担心。他画画特别有天赋，记忆力又好，但凡见过一次的东西，就都能再画下来。我啊，要是有他一半儿——”

“马特，没人想知道你的孩子怎么样，”丹左努力咽下波涛的心绪，打断他，“怎么，需要我为你喝彩一句父爱如山吗。”

“抱歉，丹左，我没奢求这一点，”马特把车停在路边，他淡色的眼球泛起水光，看向丹左，“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和尤金是不一样的。”

“伊万死后，他就疯了，他想毁掉整个帝国来给他儿子陪葬。这些年，他靠着权利和地位，逼我签了很多我无法认同的东西。你刚刚从第十区回来，不会不知道那儿做了多么惨绝人寰的事情……

可我和他不一样，我有儿子，有牵挂。我是发自内心地希望帝国越变越好，能让我的孩子放心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他越说越急切，“所以，来帮我吧。用你的天赋，来帮我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这肯定也是伊万想看到的，不是吗？”

丹左对上他近乎有些扭曲的脸，看了许久后，终于垂下眼，盖住一切情绪，说：“我会考虑的。”此话一出，马特的目的可以说是达成了大半。

回程的路上，丹左有些出神，在马特的喋喋不休中，只有一句话在脑海中盘旋。

从吞噬者监狱离开的路上，仗着被屏蔽的通讯，菲奥娜给丹左带上无法挣脱的项圈之后，便如约补充了之前那半句话。

她银灰色的眼睛分散着恐惧，似乎光是说出这件事，就能够给她带来灭顶之灾。

“丹左，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她深吸一口气，眼睛紧紧闭上，复又睁开。

她说：“妮可的孩子没死，他现在叫凯文，是阿姆斯特朗的孩子。”

没等丹左从一系列复杂的情绪中脱身，她又说：“凯文的情况很特殊，他和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没有线。”

乔亚醒来后，丝毫不觉像是休息了一晚。梦里种种情绪轰击着他，一瞬间，盯着镜子里的脸，他甚至很难分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两个相似的名字、相同的身躯，这些真实存在过，为帝国创造过丰功伟绩的人，到底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这些梦，又是想要向自己传达什么？

不过这问题没有困扰他太久，感谢埃文，一大早就带着炽热的火气过来找乔亚商量要事。

他在恢复了通讯的住处，拉着乔亚看聊天记录，语气焦灼，“乔亚，你看大师说的，哪儿是视野最好的地方啊？”

大师？乔亚一个头两个大，碍于这几日的情分你，只好耐着性子，艰难地听着埃文自述。

帝国一位经验老道的上将，因为爱人突然分手而一蹶不振，为了惩罚自己，几年如一日不曾踏出军营，每天都接受着普通hunter好几倍的训练量。而直到今年，他在终端上连续收到好几条算命的广告，鬼使神差点进去之后，竟然真的遇见了一位大师。

事情的转折就从这里开始。

大师神机妙算，拿了他出生年月之后，简直就像是认识他一样，不仅对他了如指掌，甚至连他当前最想做的，最想见到的人都一清二楚。所以寻人心切的埃文上将，就在大师的指导下，为了早点见到自己的爱人，果断地离开了军营，从尤金那儿讨了任务，来到了第十区。

前段时间简的失踪，他也给大师发了不少消息，想要看看老天有什么指点。不过因为通讯屏蔽，消息一直发不出去。最近离开屏蔽器之后，才又联系上大师。谁想刚聊了没几句，大师就给出了确切消息：今天早上，去视野最好的地方等着，一定会找回他想找的人。

关心则乱。

埃文昨天收到的消息，忙活了一天也不敢下定论，到底哪里的视线最好。今早急得嘴角冒泡，只能来求助乔亚。

在听他把所有超过200平的地方都算作备选之后，乔亚忍无可忍地制止了他。

“我觉得你考虑得太多了，”乔亚说，“视野最好的地方，其实我们来的时候都见过。”

他没卖关子，在埃文紧张的注视里，说：“星际列车停航口。”为了迎接通往各区不同航路的星际列车，所有的星际列车停航口都十分宽阔。周边瞭望台还兼具升降功能，指引星际列车正确归航。

要说视野辽阔，登高望远，没有比那儿更好的地方了。

埃文一拍脑门，“果然要靠你们年轻人，我怎么没想到！”

于是10min后，这个平时向来不修边幅的中年人，耳目一新地出现在丹左和简面前。他手捧鲜花，身着西装，陪着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来的新郎。

乔亚警告过埃文，这些都是那个所谓的大师编造出的谎言，他肯定用了不可见人的手段，窃取到了埃文过往的信息和现在的定位，跟着他来了第十区。之所以留下这种语焉不详的信息，肯定是打算先虚晃一枪，给埃文以希望，等他心情跌落谷底时，再给他出谋划策，骗一票大的。

而现在最好的办法，只能是趁他还没有骗取实质性的财物之前，及早脱身反查，把他关进大牢，不要让他再去骗下一个人。

可埃文不信。他一口咬定大师的神机妙算和悲天悯人，坚定地成为这位大师的盾牌。

无奈之下，乔亚只好叫上简，亲自走一趟。一旦出现什么问题，自己制住埃文，让简去活捉可疑人物，也算是做点好事。

三个人匆匆出发，在停航口等了三个小时，见证了无数人来来往往，都不曾等到任何一个相似的背影。

越靠近十二点，埃文越焦躁，他从一开始半个小时给大师发一条信息，转变成了十分钟一条。眼看还有五分钟十二点时，他终于控制不住情绪，发了长长的语音给大师诉苦，质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而就在乔亚以为这个骗子是看到人多，不敢再回时。埃文的终端收到了新消息，大师口吻十分不耐烦，只有四个字：晚点，等着。

与此同时，停航口响起播报：从第七区前往第十区的星际列车预计晚点15min。

“肯定是这趟！”埃文又有了盼头，全身心等待着广播里的列车到来。

只有乔亚觉得有些解释不通。这人如果是个骗子，此时就不该用这么笃定的口吻。那如果不是骗子，一个算命的大师，能这么精准地预知停航口的消息？

唯一一种解释，只有可能是——这个大师和埃文口中的爱人，根本就是一个人！他就坐在那班晚点的星际列车上！

可他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把埃文从军营里交出来，搅合到这趟浑水里？

这些问题萦绕在他脑中，直到15min后，一个并不算陌生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埃文按捺不住上去把人扑了个满怀，粘糊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带他来到了乔亚和简面前。沉浸在巨大的惊喜之中的他，自然没看到乔亚怀疑的眼神，自顾开口：“乔亚，这是我爱人，他叫……”

“汉默·芬奇，”乔亚冲着这人伸出手，“难得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