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左的讲述当然不会事无巨细，再惊心胆颤的，也都被他寥寥几句带过。

好在乔亚也有一双善于聆听的耳朵，当第二次听到神父这个关键词，就已经将那段丹左不愿细说的黑色回忆，猜了个七七八八。

按照帝国的行事风格，对于这样一个天赋异禀的孩子，没有完成精心部署之前，必然是要作为秘密武器，慢慢打磨。而只有死人，是保护秘密最完美的对象。至于作为“秘密”本身的人，他怀揣着怎样的心情目睹亲朋逝去，又带着什么样的情感继续活着，这些都不在帝国的考虑范围内。

乔亚深吸一口气。

那预感是真的，无法承受的真相的重量，在他内心翻涌。那深不见底的海域，底下遍布着炽热灼人的火山，越是接近，越是可怖。

他沉声说：“丹左，对不起。”无法理解你的捉摸不定，你的喜怒无常，甚至还一度因此伤了你。

听到这三个字，丹左有半秒的愣神。他试图扬起一个惯用的微笑，不过没有成功。等了一阵，乔亚才听他不无叹息地说：“如果能早点遇见你，说不定，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现在怎么样？乔亚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可没等他开口，丹左却又陷入了回忆之中。

自那场恸哭之后，小丹左就像一夜之间开了窍。虽说还是无法撇开本性中的消极部分，对自己的身体十分珍惜，但好歹能在跟着伊万学习的过程中，好好包扎伤口了。

是的，在同妮可商议之后，丹左正式拜托伊万教授自己，后者倒也直言不讳，问他，像他这种supporter潜能高出hunter潜能一大截的人，硬要往hunter的方向碰，训练强度比起肯定只增不减，能不能接受。

在得到一个十分肯定的答复之后，伊万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现在看来，那段时间确实是丹左过的最鼻青脸肿的日子。

上课被打是家常便饭，伊万从来不会因为丹左是个小孩子就手下留情。‘你的敌人不会把你当小孩看’，他总是这么说着。不过一天的课程结束之后，他也会找时间和丹左一起复盘当天犯了哪些不该犯的错。偶尔丹左不太像个猪头的时候，伊万甚至还会带上他一起去找妮可吃个饭。

唯一让丹左觉得有些突兀的，差不多每过七八天，就会有一个长相柔美的男人来找伊万。每次他一出现，伊万都会表情复杂地叫停半天训练。后来年纪增大，丹左也在越来越多的人脸上见到这种表情，他慢慢了解到，这种表情往往被人叫做爱而不得，心甘情愿，亦或是无可奈何。

除此之外，他们的训练一切都同计划一样，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终于，两年后，丹左如愿在伊万手底下挨了半个小时而毫发无伤。更别说躲避的同时，甚至还有力气将红线凝成实体，一把把小匕首见缝插针地反击。

大部分hunter用线凝成的实体都是不同程度的红色，和他们不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丹左身上既有蓝线又有红线的缘故，丹左用线凝成的实体竟然是银色。伊万知道后也很新奇，两个人商量了一阵，又根据丹左的爱好，敲定了他线实体的形状——匕首。

银色的匕首扔出去，不明真相的对手只会觉得这平平无奇，根本抵挡不了线的攻击。殊不知这银色的小匕首已经是实体化后的线，普通的防御怎么拦得住。

结束时，伊万甚至感叹，若不是提前知道了这小匕首的真相，以丹左现在的水平，恐怕真能趁人不备，找到一个刁钻的角度，打得人措手不及。

丹左听了这话，按捺不住喜悦，挑眉清嗓，刚想说点什么，却听伊万的终端响了起来。他只往手上瞥了一眼，脸上就飞快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又来了，肯定又是那个漂亮的男人——丹左现在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马特·阿姆斯特朗，伊万的至交好友。

“马特。”伊万毫不犹豫地接起电话，打了个招呼，便背过身去，远远地聊去了。

丹左找了个阴凉地儿等他，十多分钟后，好不容易等人回来，不成想却也同时迎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他马上就要收拾东西，离开一段时间。

十岁的丹左以为，和过去两年中的‘半天’一样，‘一段时间’只不过几天短暂的日子。他那时尚不明晰人性的复杂与多变，自然也预测不到，他人生中跟着伊万学习的生涯，至此便划上了句号。

他这一去，就是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尤金陆续换了不少人继续教他，丹左靠着野兽般的直觉，保证每一位老师都能适时地挑出他身上的毛病，再满意地带着纠正了学生之后的成就感离开。即便偶尔尤金来看了几眼，也不会怀疑，从小貌似天赋缺缺的孩子，能够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

只要能稳扎稳打地继续，够到普通hunter的水平也是迟早的事。毕竟作为秘密武器的丹左，他的重点在于同时利用手上的蓝线和红线，用supporter身份麻痹敌人之后，再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又不是上场硬碰硬，确实不需要练到极致。

丹左那时候偶尔练得迷糊，一度困惑：即便是练到了伊万要求的水平又如何，还不是只能照着尤金的设想，苟活成一把见不得人的匕首。

这困惑终于结束在大战开始的前一年，也是伊万离开的第二年冬，妮可生日三天后的清晨被解决。那时天还没亮，伊万蹑手蹑脚地潜入了丹左房间。

“醒醒。”裹着厚实手套的人作势就要往丹左脸上拍。

好在丹左这两年警惕性大涨，伊万动作如此轻巧，都已经醒了过来，躲过了一记。

说不高兴是假的，他跳下床，问：“你回来了？”

“啊……”伊万含糊混过，边从怀里掏东西，边上下打量丹左，“长高了不少。”

丹左知道他这是敷衍，也不急着回答。没过两秒，就听一阵叮铃咣啷的声音，伊万从怀里掏出了一串……托马斯手环？

“别问。”伊万先发制人，不容置喙，扒拉了一个举在眼前，“你放右手试试。”

他顺从地点点头，右手也随之抬高，准备接过手环。而就在他手指堪堪接触到托马斯手环那一瞬，就见手环蹭地一下，亮起了蓝色的光芒。

丹左下意识收回手，“这？”

伊万盯着手环想了一秒，就换了一个稍大一点的举到面前，“试试这个。”

丹左不疑有他，依旧伸手向前。

还是一样，只是轻触一下，蓝色光芒又亮了起来。

“再换一个。”伊万又换了个更大的。

如此换了十多次，直到他手里最大的手环都试验完毕，也都是同样的结果。

伊万拿着指甲盖儿粗的手环，表情凝重。

“知道这是什么吗？”许久，他终于开口问了。

“只是知道。”其他hunter都会把手环带在手上，这已经是帝国公认的线能使用方式了。

“观察能力还行，”伊万随意点评了一句，又细细说着，“普通hunter需要supporter提供线能才能发动线，你和他们不同，自带蓝线，不需要这种东西。”

他抬了抬下巴，目光回到手环上，“它使用了特殊的材质，能够在接触到supporter的蓝线之后，主动吸收线能，再将线能储存在内，供hunter使用。”

他目光重回到丹左脸上，“不同宽度的手环，储存线能的量也不同。我手上这个是帝国为少将级别以上的hunter定制的，能容纳的量是普通手环的十倍甚至二十倍。而据我所知，帝国现今最顶尖的supporter，想要独立给一个这样的手环充满线能，至少需要40个小时。”

丹左明白过来，“亮起蓝光，就是充满了？”

伊万没有直接回答，喃喃道，“你比我想象得更……”后面两个字丹左没听清，只知道他没否定，就是变相确认了自己的说法。

难怪他表情这么沉重，一个同时拥有红蓝两种线的人，竟然还有远超现阶段supporter的实力。一旦被尤金知道，想要离开，绝对是天方夜谭。

显然，伊万比丹左更早想到这一点。

他略显焦虑地看了一眼时间，说：“下个月，他们应该就会再叫个supporter来，带你具体学习他们的工作内容。按理说，研究出手环之后，supporter只需要坐在那儿，等手环自己吸收线能就行。但我知道也的不多，不能保证这是全部。

说着，他把这串手环收回怀中，“我明天找机会再来一趟，给你带些线能不足的手环。这个月内，你必须要靠自己，摸索出给手环提供线能的速度。不要太快，也不要太慢。”太慢等同于价值太低，达不到帝国的基准线，废物；而太快则会让尤金更为关注，只怕一辈子都要困在这牢笼之中了。

“这次，我……帮不了你，”伊万语气带了点愧疚，“后天我就要离开，再回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但是，丹左，”他薅了一把自己凌乱的金发，坚定地说，“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