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莱曼学院的时候已经是半夜。

乔亚路上接了个电话，听口气应该是朱莉，见他们这么晚还没回去，打电话来问问情况。上将自然是回答一切无恙，他嘴里全是丹左咬出来的口子，此情此景，敌人是断然做不到的。

一进门乔亚就去了浴室，丹左从行李里拿了药膏和绷带，收拾好自己脖子上的伤口之后，本想找乔亚卖个好，谁想如意算盘打了空，刚拉开浴室门，上将暴怒的线就冲到眼前。

看来小狮子这回可是气坏了。

丹左耸了耸肩，转头研究起桌子上的照片。

他正反面来来回回看了几分钟，等乔亚洗好出来之后，就眼巴巴坐在他旁边，跟猫一样，时不时软软地喊一声他的名字。

上将全当没这个人，一手捏着照片背面，一手抬起终端，看样子是打算去查背后那句话。

而就在他刚唤醒终端时，丹左从背后贴过来，咻地一下，直接把照片从他手里抽走了。

乔亚眯了眯眼，瞬间暴起，左手成爪，扣着他脖子就把人压在床上。

他手逐渐缩紧，碧蓝色的眼里流露出复杂的情绪，却没急着把照片拿回来，只问：“你又要干什么。”

尽管被掐着脖子，几乎喘不上气，丹左依旧放肆地抚摸着乔亚。

他手像一条蛇，缠在乔亚手背之上。与此同时还仰起头，黑色的双眸像漩涡，乌压压纳入所有颜色，一字一句地回答着，“约伯的意思是：将来有一天，他将摆脱被疾病纠缠，被疼痛折磨的躯体，带着新身体面见上帝。”

脖子上的桎梏慢慢松开了。

丹左咳了几下，以手撑床，坐到他身边，“乔亚觉得，这个所谓的上帝是谁。”

上将回忆起加比斯空荡荡的右手、细密的伤痕，还有那条诡异的线。他面色凝重，喃喃地重复起丹左的话，“摆脱被疾病纠缠，被疼痛折磨的躯体……”

“监狱里的日子应该不太好过吧，上将知不知道里面的人会受到什么样的折磨呢？是无休止的酷刑，还是干脆把人废掉？反正是需要看管的死囚，是生是死又有谁会在乎呢？”

“如果有人能把他们从监狱里带出来，又赋予他们全新的线，在他们的眼中，和上帝又有什么区别呢？”

上将深吸了一口气，从丹左手上拿回了照片。

他明白他的意思，被关到吞噬者监狱的人，都是和加比斯一样穷凶极恶的罪犯，都是身手超凡的hunter。若是这样一群人成为了某人的信徒，奉其为上帝。那这位‘上帝’几乎可以说是拥有了一支不容小觑的军队。

光凭乔亚、朱莉和吉米，怎么说都不够打。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查到了这一步，哪怕后面再凶再险，乔亚都不可能再半途而废。

上将熟练地打开终端，边看约伯记边说：“先把人找出来，办法……总会有的。”

他看得认真，速度却不慢，估计是出任务时养成的习惯，没过多久，他就翻到了38章。

「……亮光不照恶人，强横的膀臂也必折断……」

他滑动的手指停了下来，刚想说什么，甫一转头，就对上丹左的眼睛。

他一直在看着自己。

上将不自然地挪开眼神，伸手指着那句话。

“莱曼学院有一块儿巨大的公屏，滚动着学院每个教师的头像、名字和座右铭，第一天进去的时候，我观察过，”他笃定道，“这句话在上面。”

“老师教育学子，上帝指引信徒，”丹左嗤笑一声，满眼讽刺，“倒还真般配。”

乔亚没立马接话，他低着头发了条信息，弄完之后，若有所思地问：“那你愿意被上帝指引吗？”

他没看丹左，碧蓝色的眼睛盯着虚空中的某一个点。

若不是他刚才发疯，乔亚早就想问了。

对圣经中每一章每一节都了如指掌，张口就能说出某句话的来源和位置，普通的信徒可能都做不到这一点。可偏偏是这样虔诚的信徒，为什么又要在神最厌恶的黑暗之中，质疑他本该顶礼膜拜的上帝。

他到底遭受过什么？足以让他抛弃了曾经深信不疑的信仰，并与之背道而驰。

而他常年不正经的笑容，超凡脱俗的实力，疑点重重的故事……

乔亚心内一沉。

丹左，把一切真实都包裹在重重迷雾之中的你，到底想伪装什么？

可惜，他现在不会知道答案。

丹左伸手抓着他后颈，逼迫他碧蓝色的眼睛对上自己的，绝美的脸庞漾起笑容，像极蛊惑人心的恶魔。

“上帝不会指引我，”他说，“我罪大恶极。”

上将碧蓝色的眼睛一颤，似乎是想要说点什么。

偏偏就在他张口那一瞬，他腕上的终端亮了。

发件人是布莱克，他的信息简明扼要，「明早见面详聊。」

于是所有的追究、好奇和疑惑，冲到乔亚嘴边，只转变成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挣开丹左的手，平淡地转述完布莱克的消息，继而关了灯。

黑暗中，带着热度的身体从背后慢慢靠近。

上将闭上眼，任由他抱住自己，扣着自己的手背，五指插入自己指间。

舒适又熟悉的能量从手指交合处传了过来，哪怕隔着眼皮，乔亚也仿佛可以感受到那跳动着的蓝色光芒。

他完全地放松了身体，轻声道：“他会。”

布莱克第二天来的很早，这次他换了一身米色西装，衬得他本就柔和面庞更加无害，端给人如沐春风的舒适。

然而稍微凑近一点，乔亚就看到了他眼底的红血丝。

看来这缕春风恐怕没办法带走‘倒春寒’了。

丹左顺手往桌上放了三杯咖啡，乔亚捧着杯子摩挲片刻，语气不无担忧，“你们进展如何。”

“校长亲自出面，下面的人总是要卖个面子，”布莱克拿起杯子抿了一小口，又放回桌上，柔和的笑里略有疲态，“应该只是时间问题。”

上将心下了然，看来那边也并不顺利。

得早点把人给她还回去帮忙。

他心里有了盘算，多余的话也不说了，直接杀到主题，“那个人是谁？”

丹左埋头咬了口香脆的吐司，听乔亚一问，墨色的眼睛便转到了布莱克身上，显然对这个问题也颇感兴趣。

“路易斯·摩西。”布莱克扶了一下眼镜，顺势收回落在丹左脖子绷带上的目光，转而调出了这位教授的档案。

资料不是很细致，只简单概括了他的基本信息。

Keeper，男，56岁，生物学博士，因科研成果突出，毕业后直接留校任教，在生物方面做出过极大的贡献。一般这样宝贵的科学家，就算过了退休年纪，也应该能被学校返聘，继续指导相关科研项目。可奇怪的是，档案上显示，这人三年前就脱离了科研部门，调到了校史馆。

丹左啧了一声，“校史馆的工资肯定很高吧。”

乔亚偏头瞥他一眼，似乎觉得他这话说出来实在有点过于难听。

好在布莱克看起来并不在意，他笑着摇摇头，“要是这样的话，我也早就想办法调过去了。”

“路易斯教授三年前出了场车祸，失去了一条腿，”他口气略带遗憾，“这事给他打击很大，让他一个本来十分亲和的人，变得有些……怎么说，难以接近。”

概括起来，这人因为接受不了自己身体上的缺陷，从此一蹶不振，破罐破摔了。

“至于你说的，电子屏上的那句话，我也查了一下，”布莱克又展示出一页资料，“确实是在两年前建立时，路易斯教授亲手发给我的。”

“如果真像你说的……”他默了半秒，礼貌地问，“能给我看一下照片吗？”

乔亚听朱莉说过，她这位特助是个谨慎又细致的人，知道他不是刻意为难，便十分爽快地把照片递了过去。

只不过他刚看到照片，就脸色一变

“这是莱曼学院独有的花。”说罢，他叹了口气，草草地扫了一眼背后的字，就把照片交还到乔亚手上。

“你们想怎么做？”

“先去校史馆看看吧，”上将说出心里拟定好的计划，“毕竟他在那儿工作了三年，多多少少都应该会留下点痕迹。”

布莱克十分配合，“好，那我想办法把他支开。”

有了特助的帮忙，事情迅速地敲定了下来。他一个电话支开了路易斯，又迅速封闭了校史馆及周围的监控，效率极高，可谓是雷厉风行。

他抄了条进道把两人带到校史馆侧门，简单交待着，“路易斯教授的办公室在三楼，302，我应该能拖住他两个小时，保险起见，1h50min时你们就必须要离开。”

乔亚点点头，真诚地道了声谢。

“不用这么客气，”特助若有似无地瞥了眼旁边的丹左，柔柔地笑起来，“帮你们就是等于帮我自己。”

乔亚没往丹左身上想，只觉得他这话暗指朱莉，甚至还替老友高兴了一阵。

校史馆比他们想象中更大一点，一楼陈列着看不到边的书架，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纸质书籍，电梯旁边的小架子上也零散地放着一些，估计是学生返还的书，管理者没来得及整理就被布莱克支走了。

丹左顺手拿起一本《新世界史》翻了翻，没话找话一样，问：“乔亚学过历史吗？”

他话音刚落，电梯就到了，上将懒得理他，抬腿就迈进电梯里。

没想到这人还上赶着追问——

“乔亚对现在的历史有什么想法吗？”

“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连丽丽这样的小朋友，都有自己的看法呢。”

幸好电梯足够快，他问完这几个问题，门就已经开了。

上将拔腿就走，看样子，再多呆一秒就会忍不住把人给揍死。

丹左也跟上去，这次倒终于识相了一点，没有乱说话。

与一楼古朴的氛围略有不同，三楼陈设高级，环形走廊内侧全是电子屏，因布莱克掐断了信号，此刻闪现的都是系统自带的内容。

和所有的智能终端一样，自带的内容无非只有一个——帝国的伟大历史。

何时建立，何时完善，各时期元帅的背景，姓甚名谁，又有何丰功伟绩。

在场两个人，一个历史老师，另一个帝国上将，相同的东西早就看过了千万遍，说一声倒背如流都不为过。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

越是熟悉的人，越能发现不同。

走到最后一块儿电子屏前时，丹左和乔亚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