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他们说我脱裤子……”
话说了一半却怎么也继续不下去，傅冼之脑中眩晕，想起曾经所遇磨难，恼凌云能听他所听，见他所见却偏偏漏下不堪入耳的那几句，可是他转念又庆幸凌云没听见那几句。
他在外面能装作若无其事，却在这个不是人的玩意面前轻而易举就溃不成军。
傅冼之一时思绪繁杂心中又急又痛，胸腹更像是扑在烫红的炉子上，连着皮肉到内腑炸开般的剧痛。他手下不停地用劲揉按着肋下，蹿上来的这阵急痛仿佛要将他当场撕裂，他挣扎了几下竟跌落到地上，刚勉力撑起上半身便又直直呕出一口艳红。
“你怎么了！？”凌云透过傅冼之的双眼看到了满地的红，他大喊出声，声音满是焦急。
“没……咳咳，没事。”傅冼之蹭了下嘴角，他感到体内有股气流随着凌云的声音在不安地乱窜。
“你说……脱什么？”凌云见人出了声回应心下稍安，又恍然想起傅冼之讲了一半的话，不由得问道。
傅冼之迟缓地反应过来凌云方才语气中的担忧，他惨白如纸的唇角突然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岔开话：“你接着说。”
凌云的声音显得有些犹豫，继而放得格外地轻缓：“你胆小，又怕冷怕饿怕疼怕孤独更怕死，可以说是什么都怕。”
“恩。”
“你不高兴了？”
“还行，能忍住。”
“你能忍能抗能伪装得岁月静好。”
“咳……”
他每说一句傅冼之的头便再疼上一分，他按着额头任由冷汗淌进眼睛里，他越说他越疼他越想听，他听他把他剥得一丝不剩地摊晾开，然后被空气一点点腐蚀再溃烂掉，他竟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
“你脆弱敏感就像个瓷碗，比浮云镇最好的师傅做出来的瓷器都漂亮，但是……”凌云忽地停顿住，傅冼之好像已经看到他在比划着做手势，“啪！摔得粉碎了。”
“咳……嗯谢……咳咳咳咳，噗！”
随着他的一声“啪”，又是一股血自傅冼之口中喷出。
“傅冼之！你哄着我说话气你！”见他再次吐血，凌云急道。
“嗯……你继续……”傅冼之坦然承认，他声音低弱得几乎听不见。
“我不说了。”凌云像泄了气似的，仿佛一屁股坐了下去。
“怎么了？”傅冼之终于睁开被汗水糊住的双眼。
沉默半响后凌云突然说道：“傅冼之，我是不是说过我就是你？”
“是。”
“你不要怕！不舒服就打回去！”
“嗯。”
“我早晚会幻形出来，那时就没人敢欺负我们了。”
“好。”
又是良久的沉默，傅冼之此刻头疼得不那么厉害了，他不知道凌云还能不能继续同他讲话。
他自顾自地喃喃：“凌云，我困了。”
“你是要晕吧？傅冼之你到床上去，别躺地上！”
听到那人回应，傅冼之神色都变得温顺起来，语气不由自主地放软：“我有点走不过去了。”
“你起来！”凌云骂道，看着人勉强撑起身体，他的声音突然又柔和得好像晾好的温水，“对，就这样，把被子盖上，睡吧。”
“好眠。”
“好眠。”
傅迟拉着秦韵逛了两日花灯节，出门前傅冼之塞给小妹一个钱袋，让她去买件新衣裳穿。
两日后，一盏自花灯集市买来的精巧莲花灯挂在傅冼之居室的窗前，塌上叠着件崭新的水绿色长衫。
傅冼之到底是没去花灯节，他在练堂苦修三日，终于把剩下的半本傅家心法全部习完。
浮云镇的花灯节还在如火如荼地举办着，聚才堂也迎来了分组对决。
这日，天朗气清。
微风徐徐，似有若无地撩动着枝丫。一抹水绿身影缓缓走来，仿若自春中来又恰好融入这春意中。傅冼之用素色的发带简单地束着马尾，余下的长发软软地铺散在背后，苍白的脸色带着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感，整个人清俊得恍若枝头新出的嫩芽。
腰间的宽带包裹着纤细的腰身，水绿长衫打理得没有一丝压褶，扎紧的袖口更显飒爽，俨然一副仙姿玉骨。
他本不想穿着新衣裳作训，更何况这是傅迟买给他的，虽然对于常人来说这只不过是件普通的长衫。
小姑娘道：“寻常人都穿得的衣裳我兄长也要穿得，穿坏了再给兄长买新的。”
那语气像是个阔气的大小姐，傅冼之想着眼角不禁染上了几分笑意。那双笑眼弯弯，让人不敢多瞧，瞧上一时半会儿，就能让人心生情愫。
李锦琇只看了一眼，就移不开了。
他趁着过往人多时拦住傅冼之，抓住人的手腕上下打量，故意盯着傅冼之的腰间高声道：“冼之，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昨日……都怪我……哎！你瞧我真是……”
李锦琇语焉不详略带歉意，又神态亲昵地贴近傅冼之，一时让人难以捉摸这两人如何关系。
此时修习者正纷纷前往天下豪场进行分组抽签，众人闻见这话神色各异，那李二公子好男色人尽皆知，几个先前就对傅冼之颇具微词的修习者更是露出鄙夷的神情。
傅冼之的手指反扣在李锦琇的手腕上，后者眼中乍现惊喜，这惊喜只存在一瞬，紧接着他的手腕竟被傅冼之生生捏到脱臼：“傅冼之！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是要受罚的……啊！”
有人在旁，李锦琇不敢大呼，只得将痛吟压在喉间，但见傅冼之握住他的手掌前后推拉一番又将他的手腕给接上了，尔后就像无事发生一样似笑非笑地低声道：“李三公子不过尔尔。”
众人并不知他二人到底如何，却只信心中所想。
“咱们再刻苦也抵不过人家一张漂亮的脸蛋。”
“他这新衣裳怕不是撅屁股讨来的。”
傅冼之猛然转身，他眼神深邃而凌厉，一改往日的温和，双目直视那几个正七嘴八舌的修习者：“管好自己的嘴，再管不好下次我来帮你们管。”
几人浑身一抖，顿感两肩处发凉，似是有法力射入双臂。若不是因为聚才堂明令禁止修习者之间不许斗殴，傅冼之怕是已经将他们胳膊给卸下来了。
“不用等下次。”掌风呼啸而过，满嘴秽言的那名修习者登时倒在地上，整张脸肿得如发面馒头。
一众人吓得惊呼出声，才发现不知何时武敬廷和李锦瑜竟双双出现在此地。
武敬廷抖了两下袖子，方才那掌就是出自他手。李锦瑜则是扬眉扫了眼匆匆隐在人群里的李锦琇。
他二人是大家子弟，又都是掌家继承人自然不参与聚才大会任何“号”的排名，对于惩治违规犯纪的修习者也有一定的权力，只需后续将缘由禀告赏罚堂即可。
三人互相对视，微微颔首示意。
天下豪场设有灵印台，所有修习者的名字皆录入其中。由排名高位者依次上前将手掌置于台上，灵印台则会随机浮现出某位修习者的名字，此为抽签分组。姜逊抽到的队员是李锦琇，而与傅冼之组队的是秦韵，鸿鹄号唯一的女子。
众人边同姜逊道喜边鄙夷地扫视傅、秦二人，似乎已经提前料到了结果。傅冼之并不多做理睬，走到秦韵身侧轻道：“走吧。”
组队比试的项目是各组分别击退灵兽。
灵兽由聚才堂的驭兽馆统一放出，它们虽表面凶猛却不至于伤人性命，然而很多修习者却在灵兽刚一出现就吓撅过去，自动败下阵来。
秦韵身为女子，却是不让须眉。虽与傅冼之初次配合，但是尽显默契，两人没费太大功夫便将灵兽制服。
附近的姜逊与李锦琇紧跟其后也制服了灵兽。姜逊向傅冼之颔首后便转身下山去，而李锦琇则意味深长地瞥了眼傅冼之，上下唇一开一合，口型清晰分明：去死。
傅冼之不做理会，与秦韵正欲下山，忽听一声狂啸，丛中赫然出现一头双目猩红的异兽。
坤山原本就有异兽存在的传说，据说他们会在夜半出现，只在深林高丛里活动。他们此刻所处的位置并不高，这头异兽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猛地扑向秦韵，姑娘忽见异变还不及反应就听耳边响起低沉的两个字“得罪”，便被一个身影抱住就地一滚。
一股怪异的香气钻入鼻子，傅冼之蹙眉飞快问道：“今日可是碰见李锦琇了？”
秦韵此刻也察觉到了异常，他二人狂奔，那异兽却唯独对她不依不饶，似乎她身上有什么在吸引着它。她蓦然想起在天下豪场的时候李锦琇无意中碰到她的衣袖，当时还跟她道了歉。
傅冼之见她如此神色便已猜到大半，他听闻有种香，叫“千引”，用以涂在女子身上吸引异兽以除之，是极不君子的手段。
粘了“千引”的女子对于异兽来说可是上等美味。
“小心。”傅冼之道，他距离秦韵始终在半步以内，尽量不做身体接触又不至于让她落单。那异兽像是对他这个拦路者极度不满，重重地击打着地面，登时地上石头尽裂，傅冼之侧身挡住秦韵，碎石乱溅划过他的额头，立马破出条血口子。
那异兽将二人逼到崖口，秦韵脚底一滑倏然跌落，傅冼之迅速抓住秦韵的手腕，他一手拉着秦韵一手扣住崖边，身体因为疼痛颤抖几下，手心全是冷汗。
秦韵咬住嘴唇，向上望着额上流血的少年，耳边突然想起娘亲临终前同她讲：“不要跟魔在一起，会不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