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的疫情有了起色后，众生就拜起了李佑安。仁心和尚确实是心怀仁心。李佑安的血肉生来是疫病的良药，那便也物尽其用，而那些受李佑安救治的人，也应当对李佑安心怀感激。他告诉每一个人，是那个前朝大将军救了你们，百姓也是虔诚得相信，家家供起了李佑安的生祠。

这便是仁心和尚以为的兰因絮果，善恶有报。

人们是真的感念李佑安，也是真的对李佑安有所求。然而他们所求的太多，超过任何人能给的，也超过自己能回报的，但是他们依旧有所求，于是佛便诞生了。

我需要你渡我，但我却没有任何东西回报你，所以我称你为佛，让你成为无所求的佛，这样我们便能依旧向你有所求。

如意佛，愿我们无灾无难，事事如意。

后来，长期的疲劳压尽了仁心和尚的寿命，弥留之际，他对着自己的徒子徒孙都说，他这一生不负任何人。

他是一切的开端，仁心和尚却是最早解脱，而留下的李佑安被华顾名以爱为名困在生死之间，华顾名被爱困在仇怨之中。

清晨，雍州百姓睁开眼，男耕女织，安居乐业，傍晚，他们前往保国寺，向如意神祈求明天的海晏河清，国泰民安，成功的人活到了第二日，失败的人将生气献给神明，将生命留在那场再也走不出的疫情。

傍晚，念周深吸一口气，捧着白洛栖身的龙鳞跟着朱妍走出小院。这场诡异的仪式已经开始，两人沉默得绕过那些没有神志的人往前走，那些人虔诚得跪拜，无人注意他们。

后世陈旧的空山寺在这里是香火鼎盛的保国寺，寺后是洁白无瑕的九座白塔。

朱妍将念周放在大雄宝殿的顶上。“待在这别动，我去去就回。”

念周紧张得喊住朱妍道：“您去干什么？”

朱妍朝着不远处的白塔吹了一声口哨：“杀人啊。”

“谁？”

“当然是李佑安啊！”说完，朱妍化成一道红光冲向最高的那座白塔。

白洛米糊：“为什么要杀李佑安？他是个很好的人呀。”

白洛的好人卡没发多久，白塔里传来一声狰狞的声音：“你是什么人？”这声音，宛若是从地狱来的恶魔。

白塔里的活人就两个，一个是朱妍，一个是李佑安，这是一声男声。

白洛更加迷惑了：“…李佑安不是好人？”

那么温柔的人，怎么可能是坏人呢？和李佑安相处了那么久的白洛不解。可是那个断断续续，邪恶喑哑的声音确实是李佑安。

仿佛是受到了这些声音的召唤，前来跪拜的人也开始骚动。起先是一个一个还算有秩序的跪拜，渐渐乱了，有的人心急想赶紧靠近白塔，那自然要挤掉前面的人，可是前面也都是人，人被他挤开了，又能挤到哪里去？

既然挤不到旁边，那边挤到脚下吧。

你的手，他的脚，断了的头，一层一层得铺在下面。

其实，雍州那场滔天的疫情从来没有解决，它一直刻在雍州亡灵的灵魂中。那场疫情让每个人的心都得病了，不知道什么叫所求，不知道什么叫回报。他们已经忘记在阳光下生活的样子了。

念周努力抑制住自己的喉咙间的恶心，而此时人群中有一个光点亮起，那是持有朱雀尾翎的人，他们没有跟着众人前往白塔，而是在大雄宝殿中停下。

“好像都到了吧？”白洛也恶心这些，但还是努力得去看。

念周也掐着指头数：“都齐了，蓝山的弟子都到了。”两人都松了一口气，随齐刷刷得不看下面，抬头看天。想着马上能出去，念周有点小开心：“朱妍施主可真厉害啊，能救所有人。”

“能不厉害么？朱妍可是战神啊！三界唯一的战神，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可厉害了！”聊到这个白洛也兴奋。

念周不明觉厉：“这么厉害啊……比那个蓝山女弟子入秋还要厉害么？”

白洛气结：“入秋怎么能和朱妍上神比？那是能比的么？朱妍抬抬手就能碾死整个蓝山！”

念周连忙道歉：“是我说错了，你别生气。”

白洛还是觉得他们仙界战神还是被低估了，忍不住想继续科普，白塔里的战神朱妍已经准备亲自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是三界战神。

轰得一声，火焰直接把白塔塔顶削掉。塔顶没了，露出白洛熟悉的那个绿幽幽的池子。朱妍背手，云淡风轻得飘在半空中，池中的那副半人半鬼的枯骨也站起来。

“您这幅身子抵不住我一招吧？”朱妍倒也不是冷嘲热讽，只是说出一个事实。

枯骨发出愤怒得低吼，绿色的黏液倒流到骨肉相连处，白塔底下的人剧烈骚动，枯骨竟然一点点得变大。

朱妍挑眉：“就这？”

念周也疑惑：“这真的是李佑安？”

白洛：“……我也不知道。”

那不是李佑安，李佑安已经疯了，他本觉得剐肉能有多疼，他在战场上被人拦腰砍了一刀，也不过如此。可是啊，刀扎进肉里的感觉却是那么让人心悸，疼啊，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疼过。从开始挣扎着活着，到后来李佑安已经想不到那么多了，他只想解脱。再后来华顾名不愿意他死，然而他已经失去了作为李佑安的想法了。

他起先是为了苍生而活，后来是为了爱而活，但是啊，真的太痛了，他痛得已经无法忍受了，所以他疯了。

情，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佛者可以入魔，魔可以修佛。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当情真的跨越生死，还是凡人能承受的么？

巨大的骷髅出现在白塔上，朱妍挑眉，抬手缓缓落下，动作很慢，但是李佑安却是根本无法抵挡，那些凝聚在血肉之间的绿色黏液纷纷脱落。

念周看不懂朱妍的招式，但是闪闪的火花，阴森诡谲的声音，还是很有体验感的，忍不住小声助威。照理白洛应当是看得懂的，然而却是和什么都看不懂的念周一样，看客一般发出一阵阵惊叹声。

李佑安溃不成军，朱妍却是犹如猫戏老鼠，始终没有下杀招。

“住手！”

朱妍啧了一声：“没想到这么快就坐不住了？”

一个黑衣人挡在了白色骷髅面前。

“他是谁啊？朱妍施主似乎认识？”念周现在倒是不担心什么了，完全进入了看客角色。

白洛眼睛亮了：“是不是就是华顾名！他真的还活着！而且还入魔了！”

“不知尊上何人？”黑衣人开口，果然是华顾名的声音。

白洛顿时兴奋了，朝着念周一脸求表扬：“你看，我就知道是华顾名！”

念周也相当给面子：“你真厉害！”

黑衣人试探着继续开口：“在下误把尊上关入白塔，愿意马上放尊上和尊上的人出去。”

朱妍饶有兴趣得看着华顾名，看得华顾名惴惴不安。“你自己修出了鬼道？”

华顾名知道，这个来历莫名的女子，实力远超于他。只有顺应她，或许才能换来师尊的安康：“是。”

“也算是百年难遇的奇才了，闭门造车都能造出一番东西，竟然连生死境都创造出来。”

所谓生死境，是一个小世界诞生最初的形态，他们奇形怪状，破碎而又不成熟，但是在时间的积累中会演变成繁荣得另一方世界。而能凭空创造生死境的不是一方大能，便是一道的集大成者。

华顾名和李佑安都是散修，并无师父宗门领入修真之途，对于朱妍口中提到的生死境，也不甚了解。而华顾名、李佑安厉害便厉害在此。这样的天分完全可以开宗立派，也不怪能创造出这个生死境了。

华顾名紧绷得盯着朱妍，朱妍一时没有动作，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念周看不太懂：“朱妍施主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啊。”

过了一会儿，朱妍才道：“放了我们，然后抓其他无辜的人进来？”

这种情形下，华顾名定然是矢口否认：“以后定然不会。”

朱妍自然是不会相信，沉默了一会儿，然而这时华顾名动了。曾经华顾名和李佑安最信任的人，却造就他们如今的境地，他还能相信别人么？

不动则已，一动便是必杀。华顾名造出了这一方世界，这一方世界奉他为主，此间万物听他号令。

风云变幻，漆黑的天空化成黑色的利刃，脚下白骨层层叠起，一黑一白将朱妍夹在天地之间。

朱妍神色不变，看着眼前的黑衣人，华顾名挥手，白骨挡在他和李佑安前面。朱妍右手伸出，悬空一窝，一把满是火焰的枪，凭空出现。白洛瞬间眼睛一亮。

“这是破乾坤！昊宸圣尊亲自为炼制的神兵利器，朱妍上神上阵杀敌都是用他的，据说这么多年下来破乾坤都生灵了！”白洛激动得从龙鳞中跑出来，恨不得扑上去看个清楚。

“啥？”朱妍听到白洛的话，掏掏耳朵，“小红啥时候有这个名字了？”不过现在这情形却是不好多聊，朱妍挥手掷出那个传说中的破乾坤，红色的长“枪”带着团团的火焰毫无预兆得就插在了念周旁边。

白洛：“嗷嗷嗷，好帅！”

念周：……怕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