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洛知道 ，那不是自己心动了。

是李佑安心动了。

白洛意识还有些恍惚，醒来时，他似乎是陷在了李佑安的记忆里，但是白洛又觉得不对劲。李佑安已经死了千万年了，他的记忆怎么会如此清晰呢？但是若不是李佑安的记忆，又有谁会对这一切了解得如此清楚呢？

白洛想集中注意力，搞清楚如今的局面，然而头疼又一遍遍得把他拉入梦魇中，不多的清醒时刻，白洛发现李佑安带着他的徒弟华顾名跟着那位年轻的仁心和尚四海云游。白洛在上界的时候，去的最远的也就是天市宫，对于这种四海为家的生活，很是感兴趣。

可是他有意识的时间太短，只看见三人有下田种过地，等到收获的时候，再亲自收获。

李佑安和华顾名陪着仁心和尚悬壶济世，为贫穷百姓诊治。

元宵灯节，李佑安被来来往往的人挤得跌落在华顾名的怀里。

他们也曾遇到过天灾，李佑安看着自己无力施救的手，满心悲哀，华顾名安静的抱住他，仁心和尚劝慰他。

他们一起去传说中的蓬莱仙境，寻找修真之人，却发现不知不觉中他们自己的道法已经超过了他们，于是拜别。

沧海桑田，在仁心和尚的见证下，李佑安和华顾名穿上了红衣，一拜天地。

他们也回去过瑞都，那里的人虽然老去，却还记得他们，各自圆满。

华顾名说：他一直很感谢上天，他出身贫寒，靠和野狗争抢才活下来，然后李佑安像一道光一样降临在他的世界。他原以为他可以默默守着他的光，慢慢变老。

然而有一天他的光，天赋异禀，走上了修真的路，他以为他又会被丢下，自己独自一个人走到老，然而他竟然也能修炼。

上天的第一次恩赐，让他遇到了他的师尊。

上天的第二次恩赐，让他拥有和师尊一样的命数。

上天的第三次恩赐，让他和他师尊永远得在一起。

大概就是这样的幸运，以至于在后来面临无边的绝望的时候，华顾名依旧这样单纯而又固执得坚持着，坚持着上天的第四次眷顾，可是他迟迟未来，似乎再也不会来。

所有的美好戛然而止。

白洛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一天，他听到仁心和尚说：“这疫情来得蹊跷，只要靠近就会被传染，一经传染无药可救，只能等着全身溃乱而死，死后便是焚烧了尸体，焚烧的烟都能感染人。”

“仁心，你别急，这么多年下来，我和顾名多少也会了点医术，我们帮你一起找到，定能找到抑制这场疫情的良药！”

依旧保持着年轻容颜的仁心和尚，心不在焉得点头。

华顾名揽着李佑安出去，白洛觉得有些不适，他从来没有和除了父亲和哥哥们外的其他男子这么亲近过。白洛有些无所适从，手脚都不知道哪里安放，但是心底却传来温暖的感觉，仿佛一切困难一下子都迎刃而解。

很奇怪，白洛想。

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能如此贴近么？

“别担心，无论如何，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白洛很奇怪：为什么会有人能一直在一起？他父王早就说过，便是他们也无法一直陪着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没有谁能一直陪着你。

可是华顾名就是这样坚信着，坚信着上天的眷顾，毕竟上天已经眷顾了他们很多次了。

原以为这一场疫情会像他们曾经经历过的那些，中途有再多困难，之后也会慢慢变好。然而这次的困难似乎永远也经历不完。疫情传染得太过迅速，就算有人只是帮忙发了一下药碗，马上就会被感染，再后来没有人愿意帮忙，有人逃离，有人死亡，朝廷强行插手，所有的草药都尝试了，他们也想过索性放弃那些已经传染的人，就地坑杀，坚壁清野，然而却没有丝毫气色。

那些尸体是最难处理的，火烧不行，土埋也不行，就连搬运都很困难，最后只能靠李佑安和华顾名靠修炼的真火焚烧。

尸体都真实得记录着死前最深刻的感受，绝望而又渴望。老人身体已经腐烂得看不出四肢，唯有一双眼睛死死得看着苍天，发出无声的质问；女人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而肚子的腐烂出露出一双同样腐烂的眼睛；年轻人把头深深得埋下去，懊恼自己抛弃了柔弱的家人。

李佑安率先受不了了，华顾名安慰他，让他去仁心大师那里帮忙，这里有他。

李佑安逃避了，他无法面对成千上万死去的人，明明知道他走了，华顾名的压力会更大，他还是逃避了那个压抑的空间。

华顾名的根骨、悟性，不亚于李佑安。便是在这样无聊而又危险得工作中，他的修为竟然更进一步，他自学操作尸体，帮他搬运，他用真火焚烧尸体，竟然还提炼了灵气精华，供他继续修炼。

仁心大师那边似乎也有突破，他发现真气对疫情有延缓的作用，他可以用真气稳住病情，可是直接传送真气，救不了几个人，而他的损耗却很严重。

仁心大师尝试用真气催生草药，再用这些草药熬制汤药，可是草药残留的真气太少了，只能稍稍延缓发病。

李佑安道：“总归是件好事，我们找到了方向，按着这个方向下去，我们一定能找到办法的！”

确实，如今的情形可以当初疫情忽然爆发的时候好太多了，甚至李佑安都有时间去找华顾名，一解相思之苦。

白洛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那一个人就是你的天，你的地，他撑起了你的一切。当然这也不是白洛的感觉。

而事情仿佛就如李佑安说得一样，仁心大师沿着那个方向，找到了办法。修真之人的真气确实是治疗疫病的良药，而且每个修真之人的真气对疫病的影响也不一样，而血肉是蕴藏真气的最好载体。

仁心大师尝试用自己的血，也尝试用李佑安和华顾名的血，竟然发现李佑安的体质极其特殊，他的血仿佛是天生克制这场疫情的解药，只需要一滴，便可使一个人痊愈。

可是啊，患病的人不是一群人，不是一城人，而是一国人。

而一个人哪有那么多血呢？

仁心大师说：“佑安，你可曾记得我曾经问你的一个问题？”

“如今施主面前有一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之人，施主可以选择杀了他，也可以选择超度他，只是超度需要七七四十九日，这四十九日他每天都会杀十人。不知施主如何选择呢？”

李佑安倒是很平淡：“我记得我当时道：佑安愚笨，不知道如何选择。”

仁心大师道：“我曾经回答：一边是一条人命，一边是四百九十条人命，贫僧愿意脏了自己的手，超度众生。”

李佑安问道：“那如今大师是怎么想的？”

仁心大师看向远方：“吾心不变。”

若是牺牲少数就能拯救多数，他愿意。

“我曾经不知道如何选择，可是真的面临这样的境地，我竟然还是觉得庆幸，我们终于找到了。”

仁心大师心中疼痛，若是这个人是他自己，他当仁不让，可是那份解药却是他最好的知己。

割肉喂鹰不难，但是割他人肉却是极难。

李佑安唯一的要求，不要告诉华顾名，他答应他要和他永远在一起，然而如今他却要食言了，他只希望他食言得晚一点。

仁心大师和李佑安制定了完整的计划，李佑安没有准备活着，但是既舍了这一命，那便救最多的人。

一个人能有多少血，又能救多少人？

那些日子，李佑安竟然知道了这么多人都想不明白的事。人的血啊，若是以碗称量，也不过是30碗，若是每人沾一滴，一碗可分25碗，那一个人便能救750人。

而一般人放十碗血便没了姓名。

不过幸好李佑安是修真之人，仁心大师用奇药护住他的心脉，每日五碗血竟然要和撑了半旬，但是半旬再也瞒不住华顾名了。

匆匆回家的华顾名吵着要见李佑安，如今华顾名修为高涨，仁心大师便是和李佑安联手也不是他对手，更是拦不住他。

华顾名怎么也没有想到，不过是半月，师父已经成了一张皮包裹得骨头。李佑安已经说不太出话来，整个人泡在药汤里续命。

“顾名——别——看。”

华顾名颤抖得握住那人的手：“怎么会……这样？”

李佑安目光温和：“别——难受。”说着已经闭上了眼，他的力气已经容不得再开口，他要用全部的力气去活着。

华顾名不知道该说什么：“怎么会这样？”

华顾名看向仁心大师问道：“怎么会这样？”

仁心大师看向华顾名，双手合十，这话他也曾问过自己，他怎么说的？

“贫僧和佑安都不悔。”

华顾名握着李佑安的手：“……好个不悔！”

白洛能感受到李佑安的感情，自然也能感受到他的痛苦。白洛，堂堂五帝之一，白帝幼子，从小被宠着爱着长大，别说受伤，便是磕都未曾嗑到一下。如今到了虚鸿大陆，先是受伤又是放血，倒是都尝了便。

其实放血不疼，疼的是血脉因匮乏而泛起的层层针刺，荒寂和死亡便袭了每一处，好似每一处府脏都自己自己在失血。

死亡充斥了黑暗，白洛这次不知道是李佑安晕了还是自己又失去意识了，再醒来是被疼醒的，白洛疼得硬生生得不知道哪里挤出了一滴眼泪。

“小猫咪，你怎么这幅模样？”

白洛习惯得回问：“什么小猫咪？”声音出来，白洛才发现这不是李佑安的声音，而是自己的声音。

朱妍透过灵池里几乎是一具枯骨的李佑安看着白洛。“你怎么会成这幅模样，神魂如此虚弱？”

朱妍抱胸，从上而下看着白洛，见着白洛凄凄惨惨得没有怜悯，反而觉得好笑：“堂堂仙界上神，混的如此惨么？”

白洛疼得神魂都淡了几分，看见朱妍还在笑，疼上又加了一分委屈：“我好疼。”

“噗嗤。”朱妍自言自语，“果然是个小奶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