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歇下，思虑到家里的状况，李耀山久久不能入睡。

三弟的腿还得继续治，五妹的汤药不能断，成亲要给陆圆添置些物件，手中的十两银子远远不够用，又想着到镇子上干零活挣钱。

“大哥，别想太多了。”李耀河看他大哥没睡，知道他大哥心里想什么。

“三弟，上次我又去镇上医馆问了，他说你的脚能治，家中银钱我攒十两了，可没想到有圆哥儿……彩礼我得给，办事情添置东西也要花银子……”

李耀山睁着眼看棚顶，哪边儿他都不能委屈落下，话中有不易察觉出的落寞，“你的腿……大哥还得攒一阵子。”

“大哥，医馆只说能治，但也说了有治不好的可能，我就不治了。”李耀河不想拖累大哥。

“说什么胡话！治不好就一直治！大哥能挣！睡觉！”李耀山最听不得他三弟说不治了的话。

门板吱呀——

“大哥！三哥！”李耀根鬼头鬼脑探出个脑袋。

“你不睡觉干什么？”李耀山现在听见他四弟的声音头大。

“我来拿你们的棉袄。”李耀根光着膀子风风火火进来。

他嫂子又再做衣服，他想着两个哥哥的衣服不比他好多少，便求着嫂子帮忙。

陆圆下午给小的做的新衣服，哥俩儿都知道拿棉袄是什么意思。

“你别让你嫂——圆哥儿做衣服了。”李耀山不想圆哥儿累着，伸手去抓却没抓住。

“……”

清亮的月光透过窗子，李耀山和李耀河打个对视后，李耀山先移开僵硬的目光，躺下后齐齐看向棚顶。

一个时辰后，李耀根又猫着腰进来了，炕上的哥俩儿也没睡着，听见动静抬起脑袋一齐看过去。

李耀根把两个哥哥的衣服叠好送过来，脚步踢踏，拖泥带水，没有刚刚跑过来拿衣服时的精神模样。

“咋了？”李耀山以为出什么事了，蹭地从炕上坐起来，要去那屋看看。

“哎哎！大哥！没啥事儿！”李耀根忙伸手拽住他，他大哥今天忒忙叨 ，都不听人说完话。

“没事你拉拉个脸。”李耀山目光落在送来的棉袄上，黏住似的移不开。

“大哥！我以后少吃一碗饭！能不能……能不能？让我娶嫂子？！”

“……”大半夜不睡觉，李耀山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自家的臭小子居然要跟他抢夫郎，登时声音大了，“李耀根！几天不打！你皮痒了是吧！”

“大哥！我错了！！不敢了！！！”李耀根听见大哥喊自己的大名，知道他大哥是真真真生气了，忙不迭抱头逃走。

李耀河扭头看他大哥，那么大体格子能被气得直喘粗气，在心里默默感慨一句“老四是个莽的”。

李耀根回屋以后猴一样直接蹿被窝里了，在他大哥那光着膀子晾了好一会儿，冻得他牙花子直抖。

“嫂子～子子，你还还～还不睡？”

“我不困，”陆圆咬断棉线，微微笑着低头去看他，“小妹睡了吗？”

“睡得好好的。”李耀根给他妹子盖好被角。

“你也睡吧，明天早上给你做好吃的。”陆圆也帮他掖了掖被角。

他不是不困，是睡不着，天黑了，人想的事情就会比白天多。

大哥是个好人，弟弟妹妹们也很好，他也决定听爷爷的跟大哥成亲。

可想是一回事儿，真要做是另一回事儿。

这还是他第一次睡在别的地方，以前爷爷上山不在家，都是明哥儿到家来陪他。

要说不害怕不委屈是假的，可要真问他害怕委屈什么，他自己都说不出来个一二。

陆圆吸吸鼻子放下针线，转过身子向窗子抬头看。

守孝期满第二天，村长爷爷来到家里，说他受爷爷的嘱托，将家里的田地房屋活物都卖了，让他拿着银钱离开这个村子。

村长爷爷跟他说，爷爷怕他一个哥儿，随便冒出个亲戚都能来拿捏他，死后还给他留麻烦事，索性钱拿在手里自己花着仗义，要是没相中李耀山，愿意去哪儿便去哪儿，愿意干啥便干啥。

窗子外的月亮挂得高高的，和以前在家里时看到的一样，他身上有爷爷沉甸甸的挂念，和对即将到来生活的迷茫。

……

冬日里面天色亮得晚，再加上冰天雪地冻手冻脚，谁家没有特别困难吃不上饭的，也都想躲在热乎的被窝里面，偷偷懒不起来。

整整一宿，陆圆都在做衣服，手不停他就不会胡思乱想，不会迷茫，不会睡不着了。

做了两条裤子，两个小的一家一条，都是配着棉袄的颜色来的，他手上针线活计快，给小的做完又做了两个小玩意。

给李耀山做了副棉手套，在山上切大白菜时，陆圆看见他手上全是小口子，是皮肤干，也是受伤造成的。

给李耀河做了一副棉袜子，李大哥说他脚有伤，想起之前在村子有人说过，冬天肯定要保暖好，暖和了下雨冷天骨头不疼。

靠坐的时间长，脖子也开始酸麻僵硬，陆圆轻微活动下身体，转头看外面的天色也不早了，便收拾利索穿鞋下地。

两个小的睡得香，李耀根睡觉不老实，被子总是被踢开，小妹安安静静侧躺着，能听见清浅的小呼吸声。

陆圆给他们盖好被子，站在地上静静看了会儿，眼角不自觉弯了弯。

他小时候是被爷爷捡回来的，这些年一老一小相互陪伴倒也温馨乐呵，可爷爷总要上山打猎，他从小就羡慕村里其他有兄弟姐妹的人家。

既然说好要照顾弟弟妹妹们，他就要说到做到，况且李耀根叽叽喳喳在他身边，他觉得热闹不冷清了。

还有他和李大哥……算是定下来了吧？

可他不知道怎么做人家的夫郎啊……爷爷病发得急之前也没有教过他……他身边也没有可以能问的人……

白白软软的脸蛋上一鼓一鼓，皱着两条秀气的眉毛，懊恼的小模样苦恼得不行。

最后实在是想不出来，瘦小的肩膀泄了气儿，决定先像之前在家里的生活一样，额……洗脸做饭，等过两天脚好些，去镇上找明哥儿问问吧……

他们屋灶坑里柴火一直没灭，星星点点烧着，他围着灶屋转了好几圈，灶屋架子上的食材跟山上没两样。

“没有鸡蛋啊？”陆圆呆呆冒了句话，小妹那么瘦，还生着病，不吃点营养的怎么行呢。

小脑袋瓜子暗自记着，过几天去镇上要买些东西，屋里什么吃食也没有，他要添置一些回来。

四下瞧瞧，陆圆在柜子角落里找到些杂粮面，便想着做些粥和干粮，左右两个灶台，洗干净先把碴粥下了锅，又和些苞米面团成窝窝头上屉蒸上。

另一个灶没闲着，陆圆看到灶台旁边一堆土豆，准备一会儿炒个土豆丝，他切丝备好了，只等大家起来，菜翻炒几下就好。

碗柜上面看见一个大肚子坛子，陆圆凑过去看，发现里面装的是腌萝卜条咸菜，闻起来不错，又盛了一小碗。

没什么事情可做，便蹲在灶台，捧着脸蛋烤火取暖。

……

另一边李耀山也是睁着眼睛没睡，他从没觉得躺着睡觉是如此的煎熬，翻来覆去折腾一宿。

直到听见灶屋有动静，连忙起来套上棉袄，余光瞥见新缝的针脚，心中和眼中都像是漾了暖意。

开门出了屋，陆圆下意识回头正好对上李耀山炙热的目光，一时间，茫然无措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急忙忙错开目光。

李耀山看见灶上做的东西，旁边还有准备出来的菜，大个子先凑了过来，手上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两个地瓜，放在烧火的灶台上。

“圆哥儿。”李耀山挺大个体格，一说话总是憨憨的。

“……啊？”陆圆眼神不敢乱放，盯着眼前切好的土豆丝，觉得切得有些粗了。

“地瓜吃吗？”两个地瓜表皮有磕碰，但是不耽误吃。

“……吃，吃的。”陆圆飞快看了眼，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灶屋不大，两个人蹲靠在一起，一高一低，一大一小，体型差很大，背影倒是般配，温馨。

“圆哥儿，天亮点，我去隔壁找柱子，他是我从小长到大的兄弟，常年在镇子上干活，有门道挣钱，”

“嗯。”

“过后我去找村长和两个叔叔……说我们成亲的事儿”李耀山看着灶锅里冒出热气，觉得有些燥热，舔了舔嘴巴继续说，“中午我喊他们过来吃饭。”

“……嗯。”陆圆知道李耀山说的意思，应该是要定成亲的日子了，虽然早就有准备，但此时亲耳听见，他还是不免害羞，声音轻颤，脸上唰地红了。

之后两人没再说什么，一时间只能听见柴火噼里啪啦燃烧的声响，李耀山翻看地瓜好了，皮糙肉厚也不嫌烫，扒了皮先递给陆圆吃。

地瓜香味很甜，不用吃就能闻到了，看到送到眼前的大手，陆圆伸手要接。

可刚熟的地瓜陆圆拿着太烫手，一个不小心又塞回李耀山手里。

手指触碰到，两人皆是一愣。

等陆圆反应过来，李耀山早已经把他的手放进凉水盆里，强硬的大手攥着他的手腕。

“有没有烫到？！”语气焦急懊悔。

“没，没有！”陆圆用另一只手疯狂摆动，感觉被按的皮肤逐渐烫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凉水，两人又蹲回灶台，不多时，面前又重新递来一个扒好的地瓜，陆圆想去接，李耀山却躲开了。

正当陆圆疑惑，转头去看时——

“我拿着，你吃。”李耀山开了口，大手直接送到嘴边。

陆圆想说不用，刚才是自己没注意，可看大哥一脸严肃的表情，话到嘴巴又咽回去了。

心里暗想，大哥生气的时候，还是有点……点点点吓人的。

不过他腹议归腹议，却不害怕。

陆圆就这伸过来的大手，小口咬着，地瓜甜是甜，可也太噎人了，本来吃饭就慢的他，现在更是一点一点往下送。

李耀山也不催，看着圆哥儿咽下去后，他手连忙递过去继续喂，想让圆哥儿吃饱。

地瓜有整整一个海碗那么大，陆圆吃完半个已经吃不下去了，看着大哥又递过来的大手，小脸不自主皱了起来。

“我吃不下了。”太过难为情，但已经堵到嗓子眼了。

“再吃两口？”李耀山看他跟吃猫食似的，就怕人吃不饱。

“我饱了，不吃了。”陆圆摇头拒绝，早饭他都不想吃了。

“饿了再吃。”李耀山不强求，什么时候饿了他再给弄，剩了大半个他也没扔，两口造自己肚子里了。

陆圆都看愣了，他没想到大哥不嫌弃会捡他剩下的，又羞又愧，声音软得能掐出水。

“这是我……”吃过的。

“你还吃？我再给你烤一个？”

李耀山自然而然吃完剩下的地瓜，觉得他们两人相看过，彼此说开就算定下了，他吃自家夫郎剩下，没什么可说的。

“……”陆圆默默把话咽下去，他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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