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殿内,烛火被漏进的雨水浇得半灭,摇曳的火光在蒙尘画壁上投下鬼影幢幢,忽明忽暗。
罗汉床上,老嬷嬷抱着那具小小的身躯,垂首低泣,沉重的沉默压得殿内空气几近凝固。窗外,雨声淅沥,夹杂着风的低啸,似在诉说无尽的哀戚。
“噼啦——”一声惊雷炸响,撕裂夜幕,惨白的电光将何淑菡站在门前的身影拉得修长而扭曲,宛如孤魂。她披头散发,湿透的衣裙紧贴着瘦削的身体,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青石地面上洇开一圈圈涟漪。老嬷嬷借着雷光瞥见她惨白如纸的面容,瑟瑟发抖,喉间哽咽,不敢言语。
何淑菡一步步走来,脚步虚浮,似踩在云端,每一步都带着沉重的回响。她的目光空洞而执着,穿过昏暗的殿堂,直直落在那小小的身影上。
到了老嬷嬷面前,她倏然跪倒,散乱的长发遮住面庞,宛若一尊破碎的雕像。她伸出两条裸露的、滴着雨水的手臂,嗓音嘶哑得仿佛从喉间挤出:“把我的孩子给我。”
老嬷嬷颤巍巍地想说什么,却被她低沉的呢喃打断:“景让最怕冷,他睡着了,你们怎么不给他盖被子?”
何淑菡猛地扯过床上的锦被,手忙脚乱地裹住孩子小小的身躯,嘴里絮叨着:“乖乖,乖乖,睡觉觉了……”她的声音轻柔得近乎破碎,却始终不敢去看孩子双眼紧闭的小脸。
老嬷嬷试探着开口,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娘娘节哀……”
话音未落,何淑菡骤然暴起,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闭嘴!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她的眼神如刀,带着疯狂与绝望,刺得老嬷嬷不由后退一步。
“他还发着热呢,小手软乎乎,热烘烘的……”贵妃自顾自地低语,像是说服自己,又像在与虚空对话。
她小心翼翼地调整被子,却不慎露出孩子被遮住的面容。那小小的脸庞紧闭双目,眉头微皱,带着病痛未解的痛苦。
何淑菡的手颤抖着伸向孩子的鼻息,指尖悬在半空,迟迟不敢落下。终于,她触碰到那片冰冷,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手指停在孩子鼻下,久久未动。
小球儿扑上前,泣不成声,试图掰开她的手:“娘娘!娘娘!”
可贵妃仿若未闻,一把推开她,将孩子紧紧搂入怀中,嘶吼道:“传太医!你去叫的太医呢?人呢?!”
小球儿哽咽着,头埋在地上:“太医说……说今夜雨大,明日再来。”
“蠢货!”贵妃扬手狠狠打了她一巴掌,力道之大,连她自己的手都在颤抖发麻,“四殿下病了,他要看医、吃药,哪由得那帮下人说雨大不大?!”
小球儿连连磕头,额角渗出血:“对不起!对不起!娘娘,是奴婢的错!”
贵妃冷眼看她不住磕头,唇角忽地扯出一个诡异的笑,森然得令人心悸。
窗外雨声渐弱,夜色愈发沉寂,她突然安静下来,低头将脸贴上孩子逐渐冷却的额头,轻哼起一首童谣,声调缥缈而哀婉,像是从幽冥世界传来:
阿子复阿子,念汝好颜容。
风流世希有,窈窕无人双。
春月故鸭啼,独雄颠倒落。
工知悦弦死,故来相寻博。
野田草欲尽,东流水又暴。
念我双飞凫,饥渴常不饱。
她的声音渐低,断续飘散在殿内,烛火一晃,彻底熄灭,只余无尽黑夜吞噬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