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绯归家后,宫中敕旨褒扬她在云栖山勇救公主的忠心,一时恩赏如潮,盛况空前。
是日已近午后,王府朱漆大门依然洞开,宫中来的内侍搬着赐赉鱼贯而入,从外面远远看,只见是锦袱彩匣层叠如云,流水般汤汤涌入,映的门庭生辉。
陈莹立于垂花门下,手持麈尾,指挥若定:“捧珐琅器的绕西廊走,抬和田玉的暂往东耳房歇脚!”话音未落,侍女们已应声而动,鬓边珠翠与箱笼金锁辉映成趣,流光溢彩,宛如一幅流动的卷轴画。
池鲤坐于黄花梨翘头案前,执笔悬腕,簪花小楷如明珠落盘,字迹娟秀而遒劲。她全神贯注,耳边回响着前院此起彼伏的“赐”字,她笔下生风,一刻不停地疾书,礼单渐厚:“暹罗贡米煅烧琉璃盏十二对”“掐丝珐琅三阳开泰转心瓶”“整块和田籽料雕八仙过海……”
“池姐姐,喝口六安茶润润喉。”云容静立于池鲤身后,眼也不眨地学她写字办事。自辰时宫中内侍传旨,赏赐珍宝无数,至今已过晌午,八十抬赐礼尚未清点完毕。云容见池鲤腕酸笔颤,滴水未进,便端来茶水与点心,温声劝道。
池鲤闻声回头,紧锁的眉头略松,露出浅淡笑意,接过茶盏轻啜一口,低声道:“多谢。”
最末入府的是曾在皇后身边见过的女官文如玉。她领着几名衣着光鲜的侍女,护送一只裹着明黄锦缎的云檀木箱笼过来,步履端庄。
池鲤一眼认出她,忙道:“椒房殿来人了,快请王姬。”云容应声而去。
月绯听闻皇后遣人,心下微动:皇后性情冷淡,对她更是不假辞色,此番竟因公主之事亲自派人过来。可见即便冷清如她,对自己的女儿也有一副热心肠。
月绯略整衣衫,带着云容步入前院。喧嚣霎时止息,池鲤与陈莹也都放下手中事务,随她迎向文如玉。
月绯含笑道:“劳动尚宫亲临,实在惶恐。”
文如玉敛衽施礼,边随月绯入内,边笑道:“王姬这样客气,实在折煞我了。”说着她眼风一扫,身旁侍女会意,上前揭开描金箱盖。霎时,异香满室,一顶累丝嵌宝九凤冠赫然在目,正卧于大红织锦缎上,夺目生辉。阳光透过窗棂斜照,金凤口中衔的东珠颤巍巍映出流光,满室光明都似被尽收于那鸽卵大的珠晕中。最妙的是九条凤尾,以细若丝发的金线盘出牡丹缠枝纹,花心缀着指甲盖大小的红宝。微风拂过帘栊,九凤亦簌簌轻摇,数颗瞳仁如活物般盈盈欲语。
室内昏暗,唯此冠熠熠生辉,饶是月绯见惯珍奇,也不由微微动容。她缓缓摇头,浅笑道:“此物太过贵重……”
“怎会?”文如玉热情地说,“世上千万女子,唯宫中几位贵人与王姬堪当此冠!”
文如玉是皇后唇舌,一言一行皆非胡来,她既如此说,皇后也应有此想。月绯却仅莞尔一笑,不卑不亢,既未因皇后突如其来的认可过于热切,亦未显露惶恐。文如玉不由暗叹,她年纪虽轻,却能宠辱不惊。
文如玉见月绯不接招,便把目光转向池鲤,笑道:“这位便是池姑娘吧!果真秀外慧中,功夫好不说,还是位知书达礼的人物。”
月绯对自己人从来不吝夸奖,接口道:“确实如此。池鲤性子沉稳,内外兼修,她追随我多年,屡屡为我分忧,却从不自傲。办事稳妥,无人能及。”
她还真不谦虚,脸皮真厚!文如玉哈哈干笑两声:“不愧是王姬调教出来的人!皇后娘娘听闻池姑娘在云栖山有功,甚为看重,除御赐伤药补品外,另有天大喜讯!”说着她身旁侍女捧上一封鎏金红封,封面以凤凰纹烫金,庄重华贵。
文如玉宣读懿旨,众人跪拜聆听,旨意大抵如下:擢升池鲤为六品东宫女官。
南山郡王府中,除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嬷嬷有品级外,其余侍女仅分一二等女史,按等领取月例而已。皇后此番以官阶来抬举池鲤,足见诚意。
但懿旨却将池鲤籍册纳入东宫,月绯心里总归不十分畅意,她露出个招牌假笑道:“池鲤,还不快谢过文尚宫?”
池鲤起身接旨,再三拜谢。月绯请文如玉入内品茶,奉上一盏清香后,又命池鲤送上一对碧玉珠钗,亲自相送至府门。今日王府门外街道清扫一空,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唯远处有百姓在暗处簇拥围观。
月绯目送文如玉的马车远去,眼见烟尘杳杳,车马辘辘而去,她脸上的笑意也缓缓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