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绯再睁开眼时,胸口窒闷,像被重物压覆。抬眼一看,司澜音、陈莹、池鲤三人正围于床前,三双眼睛六只眼,跟她近得差不多脸贴着脸,全都目光焦灼,像要把她看出花来。依着司澜音的性子,她本该挤在最前面,哭天抢地,哀嚎不止,此刻却缩在床角,眼眶泛红,目光躲闪,不敢言语,看起来十分心虚。
月绯咳了一声,想说你们干嘛,却被药气呛住,她最怕这味道,不由脸色一变,猛地坐起,干呕不止。
陈莹忙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焦急地说:哪里不舒服?
月绯想说药味儿太重,但方才剧烈的动作又牵动了她身上的伤她嘶了一声,倒抽凉气,生无可恋地躺回,抬手虚弱道:“没事……不用管我。”
陈莹手覆上她的额头,几乎要哭了:明明还是烫,怎么会是没事?
不知何人带动了气流,冲淡了腥苦,鼻端传来一股清雅、柔和的沉香,司阳站在三个女孩子身后,单手拨开床幔,俯身垂眸向她看来。
司阳非常担心这个南疆来的女孩子突然生急症死掉抑或因高热而变得痴傻,所以一直守在这里。他本不应靠她太近,但当他看到围在她床前女孩子们哭唧唧的说不出句整话,还是忍不住上前瞧瞧,看到她人还活着,不由放下心了。
月绯本是从梦中醒来的,她看到他,偏开头,避开他的视线。
司阳确认了月绯没有性命之忧,便劝道:“你家姑娘正需静养,何不让她自己休息一会儿?”
陈莹转身抹了抹眼,道:“殿下说的是,是我们太过心急了。”说罢,拉着池鲤和司澜音,一步三回头地出门去。
司阳走在最后。他正要关门,却被月绯叫住:康王殿下,留步!
司阳从善如流地驻足:什么事?
月绯道:有几件小事向您请教。
司阳便走回来。他正要坐,月绯又要起。
他只得上前,寻了两个隐囊放到她背后,让她靠坐着。
月绯这时简直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她抓着司阳的手臂,故意挣扎半晌才勉强坐好。
月绯又装蒜,虚弱地笑笑:“多谢。”
司阳坐回距离她五步开外的桌子旁:“不谢。”
月绯:“……”她觉得这人可能不太爱说话。
她消停了一瞬,又道:“对不住,我实在有些渴……”
司阳没有多说,他倒了杯热茶,隔着杯壁试了试温度,又起身送到她手边,这会儿却不曾立即离开。
眼见着月绯三两口吞掉了一碗茶水,司阳伸手接过空茶碗,好脾气地问:“还要再喝一杯吗?”
月绯急急摆手:“不敢再劳烦殿下。”
“你是病人,谈不上劳烦。”司阳说罢,再倒一杯茶水,又返回她床边,搁到床案上。
月绯眼见他忙活一通,不由有些感动,只好又说:“多谢。”
司阳轻轻摇头示意,没再多说。
月绯心说:还真是个话少的!
她正色道:不论如何,殿下助我狼口脱险,于我有救命之恩!
她拱手说:大恩不言谢!来日殿下如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月绯必倾力相助。
司阳被她江湖气的做派逗笑了,他神情松弛了许多:一者,你本就身手不凡,即便无我,也未必不能脱险 。二者,你凭一己之力斩杀数匹恶狼,我所做的不过举手之劳,远不能与你相较。三者,你舍身护公主周全,于公,是忠勇可嘉,于私,是对我家有恩。怎能说是我对你有救命之恩呢?
月绯心说:倒算不上是闷葫芦。她笑了下,谦逊地说:这不过是我为人臣的本分罢了。殿下过誉。
司阳信手拨弄着腕上的佛珠,又道:我听闻澜音到云栖山上修行,想着过来看看她安顿得如何,顺道礼佛参拜,却不想刚到山上,澜音的使女梨云便说公主不知所踪。
月绯心说:怪道来找我的是两个不靠谱儿的小丫头,原来梨云早就自己跑去找侍卫了。
她说:公主身边新来的那名叫泱泱的丫头很可疑。
司阳颔首说:人已经抓到了。那丫头撺掇澜音避开众人,涉足险地。她在后山发觉事情不对时,早早便抛开澜音,自己躲起来了。等我们找到时,她倒安然无恙,只可怜你与澜音,一个受伤,一个受惊。
月绯这个人虽不愿把小伤小病挂在嘴上,但心里都还记着,她提醒:“我的侍女池鲤,似乎也受了伤。”
“确实如此,”司阳道,“是我疏忽。你与她,都该有奖赏。”
池鲤总不能白白挨狼挠,月绯见他很把这事往心里去,并不推辞:“我先代她谢过殿下。”
月绯又问:那泱泱现在何处,可曾审问过吗?
司阳沉吟不语,大抵是涉及到了什么阴私之事,他不愿多言,只说:你可以问问澜音,其中究竟有何首尾。
月绯这会儿静下来,回想起澜音那副心虚样子,她脑子一转,便差不多猜了个大概。他既不便多言,她也不再追问。
她点了点头说好,又道:我受伤的事,我爹爹可知道了吗?
“我已派人下山传告。你伤了腿,再生波折送你下山,于你养伤无益。我想南山王不日便会亲自过来看你。”
月绯听了,心底莫名雀跃。她一向管控自己情不外露,平素或笑或怒总有些假模假式,这会儿却是喜形于色,还有心情跟司阳开玩笑:“殿下,我表字‘皎皎’,不是只有一个‘你’字。”
司阳并不怪罪,只弯唇笑了下:“好,皎皎,你可以叫我——流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