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在时,每逢上元,天子必御驾亲临清都至高处的九重飞阁,携嫔妃臣子、公主皇子,登高俯瞰万家灯火。那时节,满城金吾不禁,玉漏莫催,才子佳人云集,吟诗作赋之声不绝于耳。歌姬舞女衣袂翩跹,笙歌达旦,通宵达旦,数日不歇。
今上即位后厉行节俭,上元之庆大异往昔。宫墙之内,仅悬几盏素纱灯笼,烛影摇红,反是映照出几分清冷。细看那檐角垂挂的彩绸,仍是除夕未及撤换的旧物,俨然已褪去了几分鲜艳。
月绯到了宫中,先去椒房殿拜见皇后。这次是文如玉和崔纾出来迎接。月绯远远看见二人正对着头低声说话,脚步便放慢了几分。
待二人觑见月绯,都迎了上来,笑着说:“有失远迎。”
月绯举手作揖,行了一礼,说:“怎敢劳烦两位姐姐出来接我?”
崔纾说:“王姬折煞我等了。”
月绯拉住崔纾的手,声音略放低了许多,问:“公主在里面?”
崔纾点头,牵着她步入殿门,低声道:“在呢。只是……公主近日心情不佳,还请王姬多加宽慰。”
月绯了然,颔首道:“那是自然。”
三人穿过前殿,步入后殿,却不见人影。文如玉抬手招来一名小宫女,命她入内通禀。三人静候片刻,宫女方回,躬身道:“娘娘与公主请王姬入内。”
月绯才到门前,就听见里面传来嚷叫声,方一入内,就看见司澜音正仰躺在床上蹬腿哭闹。
皇后坐在床边,满脸无奈。这时的皇后倒不似往日那般始终淡淡的,她面带愁容,眼眶微红。纵使司澜音举止无状,也不加苛责,可见她对这个女儿称得上疼爱了。
薛灵媛今天倒是不在,应当是回家过节去了。月绯大松一口气,一个哭闹的司澜音应该很难对付了,若再加上薛灵媛,她干脆直接逃出宫去好了。
皇后身边,又有一女官,苦口婆心地说:“公主何必烦忧,北宛败兵之国,向我朝称臣。那使者口出狂言,不过是挑衅之举,陛下怎会应许?”
月绯实在插不进话,她跟崔纾对视一眼,都有些无所适从。待文如玉推她行礼,月绯才福身道:“臣女拜见皇后娘娘。”
司澜音听见月绯的声音,不等皇后说话,她噌地坐起身,喜道:“你来了!”
她跳下床,跑到月绯身边,拉她起身,急吼吼地说:“我有一事求你。”
月绯仍低着头,微抬眼一觑皇后,见她摆手,才起身跟澜音坐到一边。
月绯道:“公主但说无妨。”
司澜音脸上泪痕未干,眼底犹有泪花,她抹了把泪,刚要说话,想起那事,又带上哭腔:“你让你爹爹找我父皇问问,所谓送我和亲宛国之事,到底是真是假。”
月绯听到这话就要问了,你的父皇,何不央你的母亲或你自己去问明此事?
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嘴上如何说又是一回事,月绯不假思索地答允下来:“好,我定会请父亲问个清楚。”
司澜音这才破涕为笑,笑了一瞬又不放心,叫月绯再三保证过后才算稍微安心。
她愁眉紧锁,坐立难安了会儿,又小心翼翼地问月绯:“在你看来,父皇有没有可能当真应许此事?”
“不可能。”月绯才刚说完这话,便听到一声轻笑。
蓦然回首,却见司承云不知何时伫立门前。他身着天青缂丝云水暗纹广袖袍,流水似的衣袖自肘间随意垂落,腰封却将身形束得峭拔。碎金般的日光攀上他低垂的睫羽,游弋的光斑便顺着鼻梁滑落,在唇畔凝成薄霜似的笑意。
他扬眉看向月绯,神情恣睢中带着几分挑衅意味:“谁说不可能?”
司澜音闻言,猝然“啊”了一声,吓得面如金纸,两腿一软,瘫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