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商会接近末尾,今日,北方商会会长霍凛与南方商会会长秦之煜在嘉意酒店共同出席共享科技展览活动……”
财经频道女主持人一身蓝色西装,对着镜头动作大方优雅,面带浅笑,每一句都是字正腔圆。
林以年在病床上躺了两天,日子过得惬意舒坦,他车祸这事知道的人不多,程有微那边至今还瞒着,韩嘉然和许尧怕他无聊,时不时来转转。
今天一大早,韩嘉然给他送了一份合同。
林以年经营着家工贸一体化企业,有个包容一切的名字,叫做纳川外贸,主营家具,这半年来,最大的一笔单子是与美国一家家具公司的合作。对方对于他们的一切都十分满意,不仅是家具的品质和价格,还有对他们公司那位年轻领导人的气质和谈吐。
这笔生意十拿九稳,甚至付了首批货的一部分定金,不成想,韩嘉然带着合同去签约那天,对方临时变卦。
金发碧眼带着副无框眼镜的美国佬深表歉意,一串的英语翻译成中文是这么说的——
韩先生,我们十分抱歉,贵公司的东西真的太好了,我非常的喜欢,可惜啊,我们突然发现,这些好东西不适合美国人的家庭装修风格,你们还是带回去卖吧,定金我们也不要啦,祝你们归国一路顺风沿途风景美丽,期待下次友好合作呀。
合个屁。
韩嘉然在心底骂一句,前一夜赛车的畅快被这不真诚的国际往来气的丁点不剩。他友好地回握对方充满歉意的手,嘴角挂着得体的笑容,试图挽回这桩生意,如果是价格不满意,可以坐下来再谈谈。这是让步的预兆,可惜精英打扮的美国佬油盐不进,礼貌地把他们请出会议室。
很快,韩嘉然便知缘由,国内港市有家外贸公司,愿意将一批高质量家具以极低的价格出售给他们,美国佬捏着和纳川外贸的合同,口口声声说着诚信NO.1,最终,信誉良心终究让那白头鹰衔着吃了。
当天下午,他不顾时差,拨通了林以年的电话,失落地把这件事告诉了他。林以年并没有责怪他,生意场上本就瞬息万变,临门一脚被对手截胡也非常常见,但得知截胡的是家个体户后,林以年一下子便清楚了。
在外贸交易中,家具、家电这些东西占用资金大、售后服务复杂,个体户一般不会去做,这位不仅一下子能拿出大量的产品实物,并且给出了一个与质量极其不匹配的价格,背后显然有人故意操纵。
这单子无论谁去都签不了,看来,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他又得罪了一些人。
好在还有挽回的机会,美国家具公司与对方的合同还没正式订下来,和个体户合作大批实体货物的生意,风险太大,他们在考虑分析利弊。林以年打算以这个为突破口,韩嘉然带着团队重新拟定了一份合同,中途车祸耽搁了点时间,但还来得及,三份方案昨天晚上刚刚做好,今天一大早,韩嘉然双手捧着,马不停蹄地呈给了林以年。
林以年吃过早饭就开始看,太阳斜斜照进来,打在身上有点晒,林以年从病床上慢慢下来,动作牵扯到左肋,太疼。
林以年歘的一下又躺回去,望着天花板,动了动嘴唇,没出声,像是在骂人。
病房门象征性的敲了两下,韩嘉然推门进来,看到林以年别扭的躺着,问道:“哥,你干嘛呢?练习拧麻花?”
林以年:“……”
林以年不想理他,有气无力地说:“去把窗帘拉上。”
韩嘉然:“哦。”
韩嘉然窗帘拉一半,遮住了阳光,电视机里的财经频道尽职尽责地播放着,韩然路过,看了一眼,是南北经济会议记者发布会的直播,霍凛和秦之煜坐在一排人中间,一个儒雅贵气,一个冷峻逼人,各有风姿,不分伯仲。
韩嘉然看秦之煜看多了,没了惊艳感,他看着霍凛感慨叹道:“女娲造人的时候为什么不一视同仁呢?我快四十岁的时候,如果有霍凛那气派,那手段,那身价……我在自己身上贴上标签天天去转悠!”
林以年看也不看他,说:“正是因为女娲造人的时候看到了你脑子里全是贴满标签逛大街,她才没有给你造出来霍凛的气派、霍凛的手段、霍凛的身价。”
韩嘉然:“……”
韩嘉然拉来一张凳子,坐在林以年床边,拿起枕头上的合同书,问:“哥,方案怎么样?”
“挺好,”林以年说,“不过,优惠最高再给0.3个点。”
“0.3?”韩嘉然一条胳膊还吊着,他单手翻页,说:“根据成本和利润计算,我也考虑过0.3,但港市那帮人的价格太低,我担心0.3竞不过。”
“竞不过就退出,如果给到0.4,他们肯定会得寸进尺,价格一压再压。”刚刚的疼痛未消,林以年说话速度慢,“一旦开了这个头,对后期我们与其他公司的合作很不利。”
韩嘉然听着,声音都蔫了:“退出呀……”
韩嘉然刚毕业就被林以年扔进了他的公司,阅历浅,商机敏感度不够,公司内不少老人对表面尊敬背里嫌弃,觉得一个没经验没能力没魄力的三无人士,只是会投胎,找了个好哥。
林以年平时对他放养,这次机会想让他试试,原本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展现机会,没想到出了大问题,无论原因是什么,单子在他手里丢的,韩嘉然难免对自己失望。再加上,公司不少人为这笔单子辛苦了大半年,就算知道有对家恶性竞争,他们的怨气或多说少都会怨在韩嘉然身上。
韩嘉然除了把生意追回来,别无出路。
林以年知道他在想什么,说:“嘉然,这次是意外,你要相信……”
林以年话未说完,被外面嘈乱的争执声打断,许尧拦人的声音从走廊传进来,一声声四少叫的急切。
林以年皱眉,听出了来人是谁,他想了下,对韩嘉然说:“嘉然,你去告诉许尧,让秦之景进来。”
韩嘉然点点头,走到门口,单手握住门把手,哐当一声,外面的争吵猝不及防,立刻安静了。
韩嘉然头裹白纱布,肩吊白肩带,板着脸,皱着眉,冲着门口的一群人中气十足地喊:“嚷什么嚷?没看见禁止喧哗的标牌吗?不识字啊?九年义务教育没普及到你家?还是就你长了一张嘴?非得喧两声让全世界知道知道?”
突突突的给人毫无还嘴之地。
一走廊,就他声大。
许尧身后跟着两个人守在病房门口,听他骂完,摸摸鼻子,叫他:“小韩总。”
韩嘉然转头就骂:“别人拦不住就算了,一个垃圾还能让他跑到我哥病房门口,许尧,你等着吧,煜哥回来了,看我不告状。”
许尧:“……”
刚要出声的秦之景:“……”
秦之景是个多情轻佻的长相,今天特意穿了一身正装,压了那身浪荡气,他脸上挤出一个笑:“嘉然,好久不见。”
韩嘉然对这个夜夜笙歌的浪子没好脸色:“别这么叫,我和你不熟,下次你就直接喊我一个‘喂’,我听着比我名儿舒坦多了。”
秦之景:“……”
许尧瞟了眼秦之景,被人连续阴阳怪气两次,这位整个海市出了名的顶级纨绔竟没当场发飙,下颌线紧绷,很明显是在咬着牙忍着脾气。
秦之景脸上的笑实在没撑下去,来之前刻意用发胶打理的□□的头发险些跟着抖散下去,语气僵硬,简直像是从嘴里蹦出来的:“行……我以后见了你,一定……一定对着你喊喂……”
韩嘉然看他难看的脸色心里舒坦了些,抬了抬下巴:“进去吧。”
秦之景握紧拳头,还没走两步又被韩嘉然叫住:“你身后那俩尾巴进去干什么?”
秦之景带着两个人,一个提着个水果篮,一个抱着束向日葵。
一分钟后,秦之景一手抱花,一手提篮,向带来的俩保镖说:“你们在门口等着。”
病房的门又被关上,秦之景将东西放在林以年床边的桌子上,旁边是韩嘉然没拿走的合同。
“以年哥,”秦之景面带微笑,说,“听说你出了点意外,我来看看你。”
林以年躺在病床上,客气道:“谢谢。”
秦之景自顾自地坐下来:“一家人,谢什么。”
林以年没什么表情,抬眼说:“直接说吧,你是替秦之珩来的,还是蒋行明?”
秦之景听他这么说,也不端着了,翘起二郎腿,吊儿郎当的:“我就不能自己来看看你?”
林以年不咸不淡地说:“看见我还活着,是不是很失望?”
秦之景来来回回大打量着林以年,眼神毫不客气:“我其实挺纳闷的,你这三步一喘五步一歇的身体,在床上能挨秦之煜两顿艹吗?不怕他手劲稍微大一点,你的命就没了?”
林以年淡淡道:“不劳你操心,我的命没了,有秦之煜给我陪葬。”
“秦之煜给你陪葬?”秦之景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现在坐在秦家当家的位置,要多少个你没有?你真以为他会给你陪葬?”
林以年:“他是我捡到的,我养大的,我拿命换来的,不给我陪葬,难道给你陪吗?他敢陪,你敢让吗?”
秦之景:“……”
笑话,他当然不敢,秦之煜给他陪葬,他怕是做鬼都不能安生。
林以年看了一上午资料,精神倦怠,想睡觉,不愿与秦之景浪费时间:“如果你今天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废话,现在可以走了。”
秦之景把领带松了些,衬衣扣子解开一颗,领带松松垮垮的挂在脖子上:“珩哥说,以后做生意要有个生意人的样子,非要我穿西装,勒死我了。”
他说着,从果篮里拿出一颗苹果,然后放在那一沓合同书上。
“蒋行明想要见你,”秦之景微微前倾,十指交叉搭着下巴,那张多情的脸上有遮不住的八卦,“几千万砸进去只为看老情人一眼,啧啧啧,可真是大手笔。”
林以年快困死了,只想赶走人睡觉:“你现在还不走,是想多看我几眼,一会要再砸给我几千万吗?”
秦之景表情怪异地定格在脸上,周围那种刻意营造出来的紧迫的、剑拔弩张的、让人惊心动魄的气氛如同热油浇满一锅冷水,只剩下毫无作用的水蒸气滋滋上冒。
病房门嘎吱一声打开,又嘎吱一声关上,林以年可算清净了,被子一卷,安心地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