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之煜到达京市,霍家那边的人早已等候多时,接到他后,开车一路去了酒店。
南北商业会议,当前最大的商业经济会议,雏形可追溯到上世纪,民国时期由北方京市霍家和南方海市秦家最先发起,后来规模渐大,每五年在京市和海市交替举行。无论地点在哪,海市秦家和京市霍家作为南北方代表每届必不可缺席。
街道快速向后移动,四周建筑只剩残影,秦之煜坐在后排,总觉得心神不宁,指尖摸到手机,他想给林以年打个电话。
“秦总,到了。”
司机稳当当的停下车,出声提醒他。
服务生打开车门,秦之煜的手指顿了顿,将手机放了回去,迈腿下了车。
双开黄花梨大门缓慢从两侧打开,秦之煜看到贵宾室内的人从沙发上坐起来,一位极其儒雅贵气的男人走在最前面,一身得体正装,举手投足间都是成熟男人特有的韵味。
他迎上前,伸出手,人和声音一样凛然:“霍凛。”
京市霍家家主霍凛,北方商会会长,商政两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
秦之煜与霍凛身量相近,对方大概是位居高位久了,简单的一句自我介绍,却让秦之煜感到一股压迫感,不容忽视的气场如实质般侵占他人的领地。
本能让秦之煜下意识排斥,他稳了稳心绪,回握:“秦之煜。”
霍凛淡淡笑着,客套的说了句:“久仰。”
这两个字是欣赏意味多一些还是暗嘲多一些,秦之煜并不做深究,霍凛年长他十多岁,按照辈分,秦之煜该叫他一声叔,但秦之煜并不指望用族人以往的那点人脉交情与霍凛拉进关系,他十分清楚霍家家主温和外表下的雷霆手段和冷血无情。
秦之煜:“霍先生客气。”
短暂交握,两人收回手,霍凛引着秦之煜坐在大厅中央的沙发里,开始商讨会议的相关事项。这届南北商业会议的东道主是霍家,南方商会代表的话语权分量依旧很重。
交谈中,并没有想象中的硝烟弥漫,霍凛对待秦之煜很礼貌客气,他背靠着沙发,双腿交叠,整个人优雅又放松,在听别人说话时神情十分专注,商讨意见时说出的每一字都像在心中经过千百次的琢磨。
商讨中间出了一点小插曲,霍凛的助理突然走过来,递给了霍凛一部手机。今天秦霍两家的见面虽是内部会议,没有记者和摄像头,但中途接听电话处理公司其余工作仍是不合适的,秦之煜正想着助理怎么这么不懂规矩,他看到霍凛接来看了一眼,对他说了一句“抱歉。”然后便站起来去接电话。
霍凛离的不远,周围安静,打电话的声音多多少少泄来一点,秦之煜听着霍凛的声音依旧带着笑,却又和与别人说话的笑意不同,不自觉带着的亲昵,那是一种真实的带感情的温度。
秦之煜查过霍凛,知道霍凛有个藏得紧紧的宝贝疙瘩,想来打电话的就是那位,霍凛似乎在哄他,声音放得轻缓,很有耐心,不知怎的,秦之煜一下子就想起了林以年。
“家里的小朋友。”霍凛挂了电话走来,语气有无奈,也有毫不掩饰的宠溺:“我不接电话他会多想,实在抱歉。”
“没关系。”秦之煜并没多问,将刚看的那份文件递给他:“霍先生,我们继续?”
霍凛接过来,说:“好。”
南北商会汇集了所有行业的领军人物,许多人对秦之煜这个名字是陌生的,大多只知道,新任秦家家主心狠手辣,从一个见不得人的私生子一步步坐上了所以秦家人都仰仗的位置。
*
海市下午的天气很好,阳光柔和不燥,郁郁葱葱的绿植爬满整块外墙,墙内种了不少石榴树,几只麻雀落在上面,转着脑袋在四周不停观望。
林以年躺在藤椅里,身上盖了张毯子,几段石榴条垂在他眼前,红艳艳的石榴坠在枝头,在半空中不断摇晃。太阳晒得太暖和了,没多久,林以年便垂着眼皮昏昏欲睡。
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一阵突兀得手机铃声打破了宁静,麻雀受惊,扑着翅膀飞开了,林以年惊醒回神,紧了紧眉,撩开眼皮看了下手机屏幕。
秦之煜。
林以年手指头拨了一下眼前的石榴条,拿过手机放在耳边,他嗓子太干,声音有点嘶哑:“喂?”
“以年,”秦之煜听出来他不正常的声音,“刚醒?”
林以年像是累,又把眼皮垂下去:“不是,一会儿睡。”
秦之煜知道,天气好的时候,林以年最喜欢在院子里晒太阳,懒洋洋地窝在藤椅里,任由太阳随意落在身上,闭着眼睛缩成一团,惬意的家猫似的。但他身体差,体质太弱容易生病,没人看着,吹一下午的风,当天晚上就得受凉。
秦之煜说:“有风,别在院子里睡。”
林以年一动不动,随口说:“知道了。”
秦之煜惦记着他醒来后嗓子干:“让人温些水,醒来喝。”
林以年昨天睡得晚,这会儿困劲上来,在藤椅翻了个身,往肩膀上拢了拢毯子,喉咙里发出一声嗯。
秦之煜听出了他的昏昏欲睡:“以年,先回屋,回屋再睡……”
林以年耳朵枕着电话,眼睛彻底合上了,迷迷糊糊中听到秦之煜又在说话,不忘含糊应付:“……嗯。”
秦之煜还在说些什么,林以年没听太清,他所有的感官渐渐消失,最后连拂在耳边的轻风也听不见了。
林以年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旁边的石榴叶子搔得他鼻子痒,睡意朦胧中他用手拨了一下,石榴叶拨走很快又弹来,他想抓住枝树条,却敏锐的感觉到有人站在他身旁,他的手比眼睛更快,刹那间,够树枝的方向一转,当即抓住了对方的手,睁开眼,眼神冷意森然。
韩嘉然正打算叫一叫熟睡中的林以年,还没碰到人,就被他抓着手腕杀气腾腾瞪着,他不禁一吓:“哥?”
“嘉然?”林以年看清了人,松开手,放松地躺了回去:“你怎么来了?”
韩嘉然揉自己的手腕:“煜哥让我来看看你。”
林以年拉了拉脱落的毯子,继续眯着眼:“他让你来你就一声不吭的来?你这么听他的?”
“你让我去哪我也去哪,我更听你的!”韩嘉然嘿嘿笑两声,“煜哥说,你在这里睡觉,怕你着凉让我看着你。”
林以年本就没散的困意又上来了,说:“行了,看过了,你走吧。”
韩嘉然不敢走,就林以年的身体,在这里睡一下午,晚上就得进医院,他上前,轻轻拉林以年的毯子角:“哥,别睡了,我带你出去转转。”
林以年随口问:“去哪?”
韩嘉然说:“你还记得我上次给你说的那条古玩小巷吗?咱公司董宇上次那里淘到了可多有意思的东西,给我显摆了整整一周,明明是我发现的宝藏街道,我都没去过,我今天想去。”
林以年说:“你自己不认路?”
韩嘉然拽着毯子角,恳求说:“古玩嘛,你也知道的,假货太多,这方面我完全不熟,年年哥哥,你来帮我挑一挑,挑到好东西了,也让我给贺宇显摆显摆。”
后面两句的语气,完完全全在向林以年撒娇。
韩嘉然对外称是林以年的父亲林成华故友的儿子,林以年从来没见过韩嘉然的父母,不清楚中间的过程,只记得一个雨夜,林成华抱着尚在襁褓中的韩嘉然,进了家门,而后,他多了一个弟弟。
林以年的乳名叫年年,除了家人没谁这样叫过他,韩嘉然小时候,无论是闯祸还是求人,一撒娇,就喊他年年哥哥。
韩嘉然撒起娇来能烦他一天,林以年无可奈何,掀开毯子站起来,捏了捏鼻根,说:“去把车开过来。”
“好嘞!”韩嘉然一喜,欢快地跑去开车了。
韩嘉然离开后,院子重回安静,林以年肩膀旁的石榴枝刚好挂了一颗石榴,鲜艳欲滴又大又红,果实太饱满,撑的表皮有些微微的裂缝,单看表面,便能想象出,里面的石榴籽有多汁丰肉甜。
林以年手掌附上去,包裹着那颗石榴,他的手很好看,弹过钢琴的一双手,手指修长,皮肤细腻,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细看会发现手背中央,有一道细长的可怖疤痕,像是刀伤,由手心直穿手背。
林以年轻轻摩擦石榴裂开口的位置,没摘,转身离开了院子。
给他剥石榴的人不在,自己剥皮剔籽,太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