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那句话后,她整个人僵在原地。
第一次,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在高速旋转,正在转冒烟地努力找出给自己解围的方法。
但想来想去,只艰难地想到,大概只有承认自己被下降头了,才能解释刚才说的话。
病房里安静到极点,几乎所有视线,都堆积在门口的位置。
闻郁用无奈的声音低低道:“需要我跟你说明,我不是要抢你东西吗?”
沈映蓊屏住呼吸,一瞬不瞬看着他,而后才慢半拍地“哦”了声,却飞快地松了手。
大约是看出她的尴尬,闻郁没再说什么,他径直走到外婆病床旁,自若地倒了杯热水,问起王若梅外婆吃药的时间。
几人的注意力被他转移开,不再像之前那样沉默,至少病房里有了正常交谈。
期间医生来查过一次房,外婆恢复得不错,大家心情好,于是也就站着聊了几句,看到病房里出现的几张陌生面孔,医生话家常般:“这么多人来探病啊?”
隔壁病床的老太太也是个话痨,这边还人没说什么,她已经接上话了,热情介绍道:“都是一家人,这是那帅哥的妈妈,还有他老婆,年轻夫妻,怪般配哦~”
说是年轻夫妻,但一人一边,站成病房的对角线。沈映蓊又觉得莫名尴尬,毕竟没见过哪对夫妻这么避嫌的,下一秒——
“就是女方太粘人了,一见面,就跟她老公撒娇为什么不理她。”
沈映蓊:“……”
她脑子嗡嗡的,觉得好像被雷劈出幻听。
原来在别人的视角下,她是这个形象吗???
她绷着脸,当做没听见,然而一抬头,就看到外婆和闻霜正看着自己,前者朝她故作滑稽地挤了挤眼睛,后者则是一脸若有所思,在对上她视线时又和气笑笑。
“……”为什么没顺便给她劈出个地洞。
查房医生哈哈笑了几声,没继续打趣,又叮嘱一遍病人注意事项后离开了病房。
隔壁病床的老太太要下床去走走,正巧王若梅闲着没事,见也没什么热闹可看了,待在病房里不讲话怪难受的,于是便陪着老太太出门溜达去。
闻郁从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仿佛先前被调侃的人没他一样,他俯下身对外婆说:“再过两天您就可以出院了,之后就留在宁市和我住,江余那边我会跟舅舅说,让他不用操心,舅妈如果愿意的话,也留下来照顾您,如果抽不开身,想回去帮舅舅的忙,也没问题。”
外婆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亲昵地拉着外孙的手,将他拉到自己面前,又招来在两步之外站着的沈映蓊,将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
“我啊,就希望你们长长久久的。”
沈映蓊整个人僵在原地,就在她冥思苦想该说点什么时,覆在自己手背的干燥暖意骤然消失。
她愣愣看向身旁的人,然而对方仿若未觉一般,自若地为外婆调整她身后的腰枕位置,“要不要出去走走?”
外婆点了点头。
扶她起身时,闻霜迅速走过来,“我来就好,小郁你去借轮椅。”
闻郁声音没有半点起伏地说了句:“好。”
他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病房,氛围再度沉寂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映蓊听见老人一声微弱而无奈的叹息。
整个下午的时间,闻郁都在陪床,偶尔跟外婆聊会儿天,而后就是沉默。
闻霜还是跟之前一样,坐在一旁即便无人理会,也能找点事儿干,她安静到极点,并不惹人注意,削水果的时候也是安静的。
她削了一个又一个,又依次洗干净,第一个给了外婆,第二个给了沈映蓊。
原本还在出神的沈映蓊看到那只果肉饱满的苹果伸到自己眼前时,她脑子停顿半秒,想着拒绝不礼貌,于是正要去拿,下一刻,就被另一只手接过。
她愣愣看向对方。
闻郁却并不看她,也不看闻霜,只是垂着眼睫淡声道:“谢谢,她不爱吃苹果。”
闻霜笑容更加温柔,她十分和煦地朝沈映蓊靠近几分:“以后有什么不爱吃的就跟阿姨讲,不用为难。”
沈映蓊偷偷瞟了闻郁一眼,看到他似乎是笑了下但完全没有开口的打算,她只好憋了声,小声说了句好。
说完她又看了他一眼。
他依旧不讲话,手里的那只苹果在他指端缓慢转动。
只是沈映蓊离开时,看到病房楼道口垃圾桶里躺着一只完整而饱满的苹果。
隔天上午,外婆的检查结果很好,再过段时间就能回家修养。
“这几天我和小武可是没日没夜地照顾……当然了,闻霜这段时间也出力不少。”王若梅眉飞色舞,边说边喝着闻霜送来的滋补汤,毕竟吃人嘴短,她吹嘘自己的时候也不忘带上闻霜半句。
老人家吃不下的营养品都进了王若梅的肚,众人没说什么,甚至包括外婆在内,都感念她的劳苦功高。
心不在焉地待了会儿,沈映蓊找了个借口去病房外打转,没一会儿,就在楼道遇到从诊疗室回来的闻郁。
对方朝她微微颔首,快要擦肩而过时,她叫住他,“我有事要和你说。”
闻郁没说话,她硬着头皮继续道:“阿姨她过两天就要回去了,走之前,她想请大家吃个饭。”
闻郁点了点头:“时间和地点你等下发我微信上。”
他继续往前走,沈映蓊急急拉住他,“你要是不想去的话,我们就……”
“不见”那两个字甚至都没来得及说出来,闻郁一点点从她手中拉出自己的衣角,一个字都没有说。
*
考虑到大家的行程安排,约定吃饭的时间就定在当天晚上。
医院附近的空中花园餐厅已经满桌,进出都是衣着时髦的年轻人。精致而小资的环境让王若梅大呼“有钱真好”,引来不远处陌生食客几道打量的视线,闻佳武尴尬不已,小声劝说,让他妈保持安静。
约定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六点五十,除闻郁之外的所有人入座,六点五十五,闻郁出现。
席间大多时候虽然并不沉默,但始终有些生疏尴尬,沈映蓊也勉强打起精神,不至于影响大家心情,但视线在触及闻郁那张波澜不兴的脸时,先前那种感觉再度出现,会有种控制不住的失重感,可她搞不清楚是哪里,于是不自虐了,她移开视线,不去看他。
就在闻佳武对王若梅的聒噪感到为难的时候,她说出了今晚最正确且有用的一句话:“难得一家人坐一桌,让我们干杯吧。”
闻郁斯文地放下刀叉,抬起酒杯,其余人松了口气,纷纷配合举杯。
众人饮尽,闻郁却是为自己又续上。
“我之前联系过您的助理,然而闻女士您却拒绝我经济上的感谢,那么我只能厚颜认为您是一个淡泊名利视金钱如粪土的人,但该有的礼节不能少,这顿饭就当做是我感谢您这几天的辛苦付出。”闻郁自罚一杯。
他放下酒杯,朝在座的几人面露歉然道:“这一顿我已经付过了,饭菜不错,诸位慢用。”
他起身正欲走,闻霜也在这时猛地站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变化彻底打破今晚这一顿口是心非各怀心思的饭局氛围,其余几人纷纷愣住。
然而到底,闻霜没有情绪爆发,她唇角牵出抹笑,即便那笑容在外人看来涩然至极,她说:“小郁,我只是想和你吃顿饭。”
语气近乎卑微。
闻郁看向她的眼神和看一个陌生人无异,或许那眼神里还有温度,但也只是在看到一个无能为力的人徒劳挣扎时,本能产生的怜悯,“我也只是希望,您能遵守您的诺言。”
闻霜嘴唇轻颤,脸色也彻底灰暗下去。
闻郁离开后,沈映蓊来不及跟其余人解释,也甩下手里的刀叉,紧跟着他的背影追了出去。
晚上八点不到,宁市的江景就已经十分喜庆,行人远比日常多,一家三口出游是常态。
闻郁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身后那人像是被甩掉的小尾巴,陷在人潮里,焦急地找不到尾巴主人。
沈映蓊拼了命想要挤出来,却频频踩到别人的脚,不然就是被别人踩到,甚至好几次都莽撞地冲到小情侣中间,有人差点想去拉她肩膀,“诶诶诶……”
伸向她的手被人截住,手劲之大,令那矮个男人横眉怒对过去,却对上另一张更加阴冷戾气的脸。
闻郁甩掉对方的手,紧紧攥住沈映蓊手腕,将她拉到身边,冷着脸半圈着她带出了人潮。
矮个男人抱怨:“妈的,大过年遇到俩神经病……”
沈映蓊跌跌撞撞地跟上他脚步,听到骂闻郁神经病的话时下意识抬头看他。
他眉头压低,唇抿得很紧,整张脸如同乌云压城,冷利到极点,完全不似他往日的斯文温和。
他很生气。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模样。
直到彻底脱离了人群,他将她带到一块远离江边的空地后才停下脚步。
沈映蓊见他一直冷脸盯着自己,眉头也越拧越紧,但始终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你生气了。”
“因为这顿饭,还有我让你来医院的事,你不想见到闻霜。”
“虽然是我做错了,但我不会跟你道歉的,而且我也不是来跟你道歉的。”
一个人唱独角戏其实挺尴尬的,好在她是个反射弧很长的人,一时半会儿还不觉得多难为情。
于是她拉了拉他的衣角,笑了起来:“还好你今晚来了。”
周遭嘈杂喧闹,所有人都涌向江边的位置,像是在等待什么。闻郁心头一动,偏头看向远处。
果不其然,八点钟,宁市的跨年烟火应时绽放。
如同流星璀璨的焰火划破天空,直直下坠,像是落在她眼睛里,流光溢彩。
沈映蓊弯着眼睛,继续道:“要不然我就要失约了。”
她曾经承诺过他的,以后要一起看烟花。
说完,沈映蓊觉得自己脸皮还挺厚的,她不向他道歉,反而又用道德绑架了他,她说的头头是道,可是她又陷入沉默。
为什么要追出来,为什么要这么执着,为什么这么在意,为什么她不想放手……为什么最近的自己如此怪异。
或许一直都很奇怪,只是她不喜欢深究。
那么为什么最近又开始追究起来这些怪异之处。
她想不出答案。
始终盯着她,沉默不语的闻郁在这时指尖动了动,只是他手刚抬起,沈映蓊便迅速闭上眼睛。
有种引颈就戮的悲壮。
闻郁:“……”
像是终于认命一样,他说出了自见面后的,和她的第三句话。
“别动。”
沈映蓊感觉到有温热的指腹擦拭她眼尾肌肤。
他抬手,一点点揩掉先前从人群中穿过时,不小心沾到她脸上的冰糖葫芦糖衣脆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