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艳阳高照,钱桓一如往常骑着他那匹枣泥色的马一路悠哉颠到郡衙内应个卯。
慢悠悠地跨进郡衙门槛,另一只脚还没放下,远处便传来下属焦急的呼唤声。
“钱大人,不好了,那个姓缪的郎中死在地牢里了!”
!
真是一波不平一波又起,这掀起波澜的始作俑者竟先走一步!钱桓此刻的心情一下从方才的晴空万里瞬间变得乌云密布。
皱了皱眉翻身上马急匆匆来到地牢内内,从木栏制成的牢门外向里望去,一男子身子一动不动趴在桌上,似是熟睡,只是拴在牢门上的锁就这样静静地挂在上面丝毫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许仵作闻令立刻赶了过来验尸,钱桓打量了四周,沉声问道:“是谁发现的尸体?”
下属垂首躬身如实禀报,“回大人,今日卯时狱卒准备给犯人送吃的时候已发现他惨死牢中。”
“此消息通知韩都尉了吗?”
“属下第一时间内命人禀报了韩都尉,想必现在他已经将全城封锁缉拿凶犯了。”
钱桓闻言点了点头,心道这属下事情处理得倒是妥当。这时一旁传来仵作的消息,只见他手拿环佩定声道:“此物乃是从被害人胃中取出,且被害人身上并无任何伤痕……”
钱桓闻言双目圆瞠,须眉上挑,倒吸了口凉气,“难道……此人是吞玉而死?”依旧满脸不可置信,遂上前细细观察了这环佩的细节。
环佩之上仍残留着胃部的汁液,钱桓强忍住恶心,逼着自己去看环佩上所刻之字,但一个“墨”字便令钱桓神色为之一变,双脚往后踉跄了几步。
“难道他是皇上的人……”钱桓喃喃自语,下属见他神色突然恍惚,上前试图搀扶,却被他一掌推开。只见他眉头深锁,口中念念有词,“此物乃我朝天子宠臣鄢墨卿赠其之物,一看上面单一个‘墨’字便知。现如今谁人不知当今圣上极其宠爱这鄢大人,自从得到此物便在朝中提到‘见此物乃见本尊’之语。一时上下朝中如炸开了锅一般,有人纷纷向这鄢大人趋炎附势,也有不少老臣纷纷上书劝谏圣上莫要听信近臣谗言以免走前朝灭亡的老路云云。”
钱桓见仍闪着盈盈光泽的环佩心头拧成一团,心道这莫不是圣上设下的局?可转瞬间却又摇头。不对,先帝驾崩时彼时的太子尚且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那之后所有知情之人都缄口不言,圣上不应该知道这件事。可既然从他的胃里发现如此贵重之物,很难不去揣测此人同圣上的关系。而此人又死在了自己管辖范围内的牢房中,于己非常不利。
思及此,钱太守越发觉得事情不妙,赶紧回到府衙后院自己的厢房里中始写信,最后用信封封好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到丞相府。
一切完毕,正欲起身去找许仵作,脑海中火光一闪,又坐了下来复又写信一封,这次交给手下秘密将信送往宫中。
事情办妥后他便坐下喝杯茶压压惊,坐在案几边静静等候许仵作。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只见满头大汗的许仵作推门而入,扑通一声下跪不起,额头紧紧贴于地面。
“钱大人饶命,钱大人饶命……”来人浑身抖若筛糠,口中念叨着求饶之词。
钱桓紧皱眉头,这个许仵作平日里做事十分谨慎,钱桓对他还是十分信任的,如此反常之举他还是头一回见到。于是便问他发生了什么,许仵作只好如实交代。
“钱大人命小人以小人名义购买长安宅院的房契……不见了。”尾音丝丝颤抖。
钱桓闻言青筋暴起,抬脚踢了几下仍跪在地上一动不起的许仵作,待出气出够了理智告诉他眼前问题还未解决,没好气地让他起来。
“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告诉我,今晚就要见那位大人了,房契拿不出来你拿什么赔?”这房契原本就是钱桓命令仵作以其名义买下用来行贿用的。这下丢了就要去县衙补办、记录在案。本就是见不得人的勾当,自然不可打草惊蛇。这样看来怎么样都是自己白白损失了上百万两银子。即使这银子的出处并不干净。
“回大人,小人找遍了整个房间,分明记得就是放柜中最隐秘的地方,如今如何找也找不到,小人担保绝对没有独吞!”许仵作喊得声嘶力竭。
钱桓并没有理会许仵作的一惊一乍,而是暗自梳理思绪,这房契怎会突然不翼而飞?不过现在思考也于事无补,已经午时,距离同那位大人会面还差几个时辰。他来回踱步,思索着有何补救办法。
此时许仵作一改方才唯唯诺诺、战战兢兢之态,这个想法仿佛在心中酝酿许久。
“大人可以用此物来表示对那位大人的忠心,或许比金器银饰、黄金万两更有意义。”许仵作从袖中掏出在缪神医胃中发现的环佩,就这么定定地看着面色焦急的钱太守。
见到此物钱桓如见救命稻草,两眼放光,大腿一拍惊叹道:“缪太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那我们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已经给丞相写信,将今日发生之事如实禀报,既然在缪太医胃中发现圣上信物,如果他真的是圣上的人,此次事件的发生只会让圣上怀疑本官。所以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丞相身上,以免到时候引火上身没个后路。另外……”说到此,钱桓顿了顿,继续道:
“我还给太后写了封密奏,命人私下送到宫中。那个叫李卿的人自本官第一眼见到起便觉得不简单。本以为皇上身边的宠臣都是些只会巧言令色之徒,难怪那位大人要我提防此人,经那日领教,果然才思敏捷,不似昏庸无能之辈,不,当真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啊。”钱桓透过厢房的窗望向远方,回忆审讯当日鄢墨卿所言种种,面露耐人寻味的惊喜之色。
*
月半黄昏,丽花楼内暗香袅袅。
二人只知道钱桓晚上会同某人在丽花楼的宴客厅内见面,他们早早坐在钱桓早已预定的坐席旁边,中间只有一屏风之隔。另一边则命李程带领士兵暗中将丽花楼包围准备随时来个瓮中捉鳖,看看究竟有谁是落网之鱼。
此处从外看平平无奇,本以为只是再普通不过的酒馆,没想到内里陈设竟如此富丽堂皇,随处可见的琉璃盏,稀有的古玩字画,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人玩得起的地方,毋宁说是给富贵人家消遣的不可说之地。
二人端坐在角落,头戴面纱,相视彼此却缄默不语。过了约一盏香的功夫,旁边传来落座的动静,隐隐约约能听见谈话声。隔着屏风只能看见隔壁坐着两人,身着黑衣,刻意压低了声音。
突然,对面一人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准备转身走人,这时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
“大人,请留步。”正是钱桓焦急的声音。
二人此正彼此对峙,应该不会有人关注旁边,于是墨卿偷偷将宣纸画的屏风挖了个洞观察屏风那头的动静。只此一刻他便怔在原地。
对面似乎感受到有人偷听,其中一黑衣男子立刻飞身离开,不出片刻功夫逃出厅外。
刘瑾霎时从坐席中站起,立刻追了上去。察觉到有人偷听的钱桓立刻名准备命人上前捉拿鄢墨卿,可谁知无论如何叫唤半点回应也无。
“你是在找他们吗?”话音未落几个士兵将他的属下带了上来,浑身被绳索捆绑着动弹不得。
“大胆,知道本官是谁吗敢这么肆意妄为,现在将他们放了还能还你们一条生路。”钱桓气得鼻子冒烟,脸通红,手指着带着面纱的鄢墨卿怒目圆睁。
“钱桓,钱太守,你我前几日公堂之上有过一面之缘。今日来这里是来取走我的东西的。”话音未落,抬起手臂伸向前方,回应他的只剩钱桓呆楞的眼神。
“你是,你是……”随着钱桓的喃喃自语,对面人也缓慢揭开的他的面纱。
“当朝第一宠臣,鄢墨卿。”钱桓知道,这下自己完了。不过他方才秘密书信与太后,希望他可以帮忙暗中除掉鄢墨卿,若是太后能够帮忙,或许这件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毕竟,在梁太后眼里,鄢墨卿本人就是个阻碍他儿子守江山的绊脚石一般的存在。
钱桓紧紧握住藏在袖中的环佩,拳头紧握。眯起狐狸眼讪笑道:“鄢大人的东西怎么会在下官这里呢,莫不是您搞错了。”
“那这东西你不会不认识吧。”众人循声望向门口,又是一蒙面男子,只见他手中高举一张纸,钱桓认得,这是他命许仵作以他的名字所签的房契。
大脑已完全跟不上目前发生的种种事情,钱桓左看右看不知哪里出了问题,此时站在门口高举房契的男子也扯下了他的面纱。揭下面纱的那一刻,钱桓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万岁爷饶命,万岁爷饶命……”方才还威风八面的他此刻见到刘瑾瞬间腿发软,忙不迭声跪地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