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歇云散,天光渐明。香漓一早便特意吩咐下去,言明今日她欲酣睡整日,无需旁人前来服侍。
与此同时,君溟身着一袭藏青色的衣服,衣角绣着精致的银色云纹,更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他腰间系着一条黑色的牛皮腰带,上面挂着一枚小巧的令牌,随着他的动作,令牌轻轻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此刻,他正站在衙门口,神色专注地清点着随行的衙役人数。
随行众人里,有一位男子面容极为清秀。
香漓刚刚易容之后还得意洋洋地走到君溟面前,笑问道:“你且瞧瞧,我是谁?”
君溟凝眸细观,只觉这张面孔似曾相识。他微微皱眉,细细回想一番,顿时恍然大悟,惊道:“原来那日的书生竟是你?”
“我这换颜之术不错吧?”香漓眉眼含笑,言语间满是自得。随即,她又故作惋惜地轻叹一声,“唉,往后怕是再难用此术诓骗了,只因某人太过聪慧。”
“过奖。”君溟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鲜少有男子向我那般表白,着实印象深刻。”
“这有何稀奇?以前家中那位喜欢唱歌的马夫你记得吗,他儿子还曾扬言要娶你呢。”
“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此前,经过君溟一番仔细排查,已然排除了污染源位于城内的可能。如此一来,城外那片紧邻溪流的山林,便成了最可疑的投毒之地。翻过这片山林,便是蛮人所处的地域。
然而,山林广袤无垠,加之投毒之事已过去许久,诸多线索早已湮灭,想要找出真相,谈何容易。
“可曾查明是何种毒物?”香漓小心翼翼地在山林中前行。刚下过雨,山路湿滑泥泞,不过片刻,她的鞋子与衣衫下摆便沾满了泥土。她微微蹙眉,面露苦色,显然对这般脏兮兮的模样很是不喜。
“是钩吻。”君溟时刻留意着香漓的一举一动,生怕她不慎摔倒。“此毒少量摄入,便可能引发头疼腹痛之症。随着摄入量增加,会致使视力模糊、呼吸急促,严重时,甚至会因呼吸麻痹而丧命。”
“这片山林如此广阔,排查起来想必极为困难。”香漓暗自思忖,她虽曾学过查找毒素的法术,可如今身处人间,已无法施展那般高阶法术。
“嗯。”君溟亦是眉头深锁,面露苦恼之色,“如今河水水质已无毒。”
二人随后行至河边,香漓俯身,轻轻捧起一掬河水,置于鼻下细细嗅闻,又目不转睛地盯着潺潺流动的河水,凝视许久。
“这附近可有住户?是否有目击证人之类的?”香漓抬头问道。
“我先前带人查探过,此处几乎无人居住。唯有那边住着一位守墓的老伯,不过他居所离河边甚远,并未见到有人往河边去。”君溟一边回复,一边指挥衙役分散巡查。
“谁家的墓园?”香漓追问道,寻常人家可不会专门设置守墓人。
“是邱大人家的墓园。”君溟一边忙碌,一边回应,“邱大人曾与我提及,他们家到此地任职后,便举家迁至羌州,连墓园也一同迁来。”
“嗯……”香漓心中隐隐有了些许猜测,她轻轻咬了咬下唇,那嫣红的嘴唇被她咬出了一道浅浅的痕迹。她先是离开河边,往林子深处走去。行至一处,她停下脚步,缓缓蹲下。只见她神情凝重,似在进行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随后,她伸手抓起一把泥土,凑近鼻尖轻嗅。紧接着,她又换了个地方,再次抓起泥土闻了闻,旋即嫌弃地将泥土丢回,赶忙拍了拍手上的污渍。
君溟见状,立刻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手帕给她擦手,轻声道:“看来果然是土里有问题……”
“嗯,有钩吻的气味。”香漓神色平静,淡淡地回应道,“林子太过广阔,这才致使你们查找艰难。不过我的鼻子很灵的,虽说还有些其他气味干扰,但……”
其实烛夜的鼻子更灵,若是他应是不用把土抓起来就能闻到,他可是纯正的四脚兽。
君溟听闻,立刻吩咐衙役取些土壤回去检测。
“跟我来。”香漓转身,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口中轻声唤道。
香漓在山林间如灵猫般穿梭,不多时,便来到了墓园。
踏入这片墓园,仿若踏入了一个被时光遗忘的寂静世界。
一座座墓碑整齐排列,碑身或新或旧,有的被岁月磨去了棱角,刻字也变得模糊不清,而有的依旧崭新,散发着冰冷的气息,阳光洒下,在碑身与地面投下或长或短的影子。
墓园的四周,高大的柏树笔挺地站立着,枝叶茂密。地上有一大片粉紫色的花朵,肆意生长在墓碑的缝隙间。
“你如何知晓路径的?”君溟满脸惊讶,不禁出声问道。
“因为这个。”香漓弯腰,从地上轻轻摘下一朵粉紫色的小花,“此乃蓟花。其花粉极易被风吹散,河里亦有蓟花花粉,而此处的气味最为浓郁。”
比狗鼻子还灵,当然,君溟将这句话默默咽回了肚子里。
“看来污染源极有可能是在这附近投放的。”他若有所思地说道。
香漓举目四望,微微眯起双眸。凭借着优秀的视力,她瞧见不远处有一间茅草屋舍,料想应是守墓人老伯的居所。尚未走近,便听到屋内传来交谈之声。
“我吃你車!”
“那我反手吃你的炮,看你如何应对?”
“那是谢将军。”君溟压低声音,在香漓耳边说道。
“走吧。”香漓跟在君溟身后,俨然一位尽职的随从。
“谢将军!”君溟高声唤道。
谢将军闻声转过头来,眼中满是惊喜,道:“君溟?你怎会在此处?”他随即起身相迎,谢将军的身材高大魁梧,身着一袭黑色的劲装,腰间系着一条金色的腰带,更显英姿飒爽,简直是中年版的谢一鸣。
老伯也缓缓站起身来,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他的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神中透着慈祥。
“怎么不陪你那妹妹了?”谢将军笑着调侃,“让你今日陪我下棋都不肯。”
“今日实在是公务缠身,我是为调查污水案而来。”君溟略带歉意地说道。
虽然今天确实是和妹妹一起。
“谢将军缘何会在此处?”君溟问道。
“我与刘伯乃是棋友。别看刘伯年事已高,棋艺却十分精湛,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对手。”谢将军热情地招呼君溟到桌边,“快帮我看看,下一步该如何落子?”
“谢将军怎么还请外援呐!”刘伯爽朗地笑道,“这位公子,我好似见过。”
“正是,刘伯,此前我曾来找您询问过案子的相关事宜。”君溟礼貌地回应道。
君溟思索片刻,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妙啊!”谢将军不禁赞叹,“还得是君溟。”
刘伯陷入沉思,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棋盘,双手不自觉地摩挲着下巴,就在此时,香漓突然开口道:“若不介意,让我也来试试。”
刘伯微笑着示意香漓继续。香漓落子,巧妙地反击了对方的防守。
在天宫时,香漓常去找司命玩耍,这象棋便是司命教她的。
二人你来我往,落子如飞,棋局精彩绝伦,看得谢将军和刘伯目不暇接,谢将军时而紧张地握紧拳头,时而又放松地呼出一口气;刘伯则微微前倾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棋盘,嘴里还不时发出“啧啧”的赞叹声。最终,君溟赢得了这场对局。
“抱歉啊,刘伯,我输了。”
刘伯却开怀大笑,道:“哈哈哈哈哈,无妨无妨,这场对局甚是精彩,让我也受益匪浅。”
“不愧是君溟,连身边一个小小衙役,棋艺都如此高超。”谢将军不禁感慨道。
其实,君溟本想让着香漓,怎奈香漓攻势凌厉,招招紧逼,每一步棋都下得又快又准,让君溟也不得不认真应对。最终,他设下陷阱,故意露出破绽,引诱香漓进攻。表面看似处于弱势,实则步步为营,每一步都暗藏玄机,最后出其不意,反败为胜。不得不说是很狡猾的下棋套路。
“下棋一时入迷,官差大人此番前来,可是有要事相问?”刘伯看向君溟,询问道。
“确实有一事想请教。”君溟神色凝重,“刘伯,您能否再仔细回想一下,是否见过什么可疑之人?不一定是去过河边的。”
“我平日只在这附近活动,毕竟要守着邱大人家的墓园。邱家每月都会有人前来扫墓,有时是邱大人,有时是邱夫人,邱公子也曾来过。”刘伯回忆着,缓缓说道,“还有谢将军,偶尔会来找我下棋。”
谢将军在一旁点头证实:“其实刘伯本是我家的园丁,他年事已高,又无亲人相伴,我便将他推荐给了邱大人。”
“刘伯,您为邱大人守墓园多久了?”香漓问道。
“七八年了吧。其实邱大人只是找个由头,给我些钱财,也无需我真的守着墓园,这房子也是邱大人修建的。”刘伯感慨万千,“邱大人心善,去年我感染风寒,邱大人还特意为我寻来郎中,送来许多滋补的药材。”
“不过,我既然拿了钱,便要尽心尽力办事,得好好守着这墓园。”
看来白天是不方便查探了。
她不着痕迹地给君溟递了个眼神,君溟心领神会,说道:“那我们便不打扰了,多谢老伯。”
返程途中,香漓冷不丁冒出一句:“你觉得是邱家人,还是谢将军?”
君溟闻言,沉默不语。显然,这两个猜测都让他极为为难,无论是哪一方,都令他难以接受。其实在他心底,隐隐已有了一个答案。
香漓见状,伸手轻轻拍了拍君溟的后背,以示安慰。随后,她抬起头,望向天空。
“什么时候会下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