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苍穹淅淅沥沥飘起雨丝,原定外出勘察之行只得暂且搁置,君溟亦前往衙门,埋首于卷宗之中。
恰是时候,香漓本也欲处理些私事。
“五小姐,林三小姐来了!”苏梅慌慌张张闯入,禀报道,“慕公子打过招呼,不让外人入内,眼下门卫已快阻拦不住。奴婢本应去拦她,可是她好凶我不敢去呜呜呜。”
“既如此,便让她进来吧。”香漓抬手,轻轻拍了拍苏梅的脑袋,温声安抚道。
林悦颜一踏入屋内,便屏退左右侍从,一时间,屋内只剩她与香漓二人。
“林三小姐,快请入座。”香漓神色和善,语气轻柔。
“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五小姐。”
林悦颜言语之中,难掩愤懑之意,想来在雨中久候,心情已然糟糕至极。
香漓面露懊恼之色,歉疚道:“林小姐莫怪,皆是兄长行事过于谨慎,小题大做了。小妹在此,代兄长向你赔罪。”
“其实,我早想与五小姐好好聊聊,只是一直苦无良机。”林悦颜幽幽说道。
“不知林小姐此番找我,所为何事?”香漓一边为林悦颜斟茶,一边轻声问道。
林悦颜面容浮现一抹苦涩,叹道:“想来五小姐早已知晓我对君溟的心意。只是他对我,始终态度冷淡,不温不火。当然,他对待其他女子亦是这般模样,唯独对你这个妹妹,关怀备至,截然不同。”
“兄长生性腼腆,容易害羞罢了。”香漓微笑着解释,虽说这借口略显牵强,但君溟在她面前,确实经常害羞,所以香漓偶尔也爱逗逗他。
“我本意并非想与五小姐为敌,毕竟你们二人乃兄妹至亲。只是自你到来之后,我与他连交谈的机会都少之又少了。”林悦颜言语间满是失落。
林悦颜忆起那日,刚结束一场战役,君溟安顿好获救士兵后,便匆匆外出。她满心担忧,守在刺史府门口等他归来。直至夜幕降临,君溟抱着昏迷不醒的香漓,匆忙冲进刺史府。
向来面无表情的他,彼时,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心急如焚。
她自然一眼便认出香漓,急忙迎上去,关切道:“这不是五小姐吗?她受伤了?”
“别碰她。”
那语气过于冷酷,林悦颜甚至有些害怕。
“君溟我来帮你吧!”她赶忙唤来侍女欲协助他。
“我说了别碰她!”
林悦颜被吓得身形一晃,险些站立不稳。
君溟似也察觉自己语气过重,缓声道:“抱歉,把她交给谁我都不放心。”
而后,君溟在那院子里守了整整七日,无论府外发生何事,都未曾踏出一步。
林悦颜收回思绪,继续说道:“觊觎君溟的女子众多,可她们要么不够聪慧,要么缺乏那份执着,可是我有!我不辞辛劳,追随他来到这偏远荒凉的羌州,一心只想让他看到我的好。我付出诸多努力,本以为他之前对我的态度已有好转,可你一来,似乎我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香漓心中五味杂陈,她又再一次感受到她这份急切的真心,似乎在君溟那里也有过相同的感觉。
香漓眉头微蹙,问道:“那林小姐想让我做些什么?”
“我所求无多,唯盼能有与他相处的时光。若无法与他相处,又怎能让他倾心于我呢?可自你来了之后,我根本寻觅不到与他相处的机会。”林悦颜眼中满是渴盼之色,“五小姐,你能否相助,让他愿意见见我?”
香漓缓缓垂下眼眸,沉默须臾,而后神色清冷道:“抱歉,往昔我不会助你,如今亦不会。”
她直视林悦颜,目光坚定,缓缓道:“因为我不喜欢手脚不干净的人。”
“你此言何意?”林悦颜面露惊愕之色。
“即便林小姐今日不来找我,我也正打算去找你。”香漓不紧不慢地开口,“若你不曾在背后耍些手段,或许我还会考虑帮你。”
“你能否将我的信件还给我?”
君溟出征期间,时常寄家书报平安,即便内容简短,却也能让家人安心。可香漓从未收到过他的来信。
她虽觉得或许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但以他们二人的关系,怎会连一封书信都没有?
故而,她昨日所办的最后一件事,便是前往驿站。
羌州仅有这一处驿站,所有信件皆由此处中转传递。她来到驿站,声言要查阅近期信件的传递记录。驿站主管起初诸多推脱,不愿配合,她遂出示了君溟所赠的防身信物,此信物原是以备她遭遇登徒子骚扰时用以自保。
主管无奈之下,只得取出记录簿。香漓细细查看,发现君溟信件的记录被人蓄意涂改,原本的送达时间被延后,收件人亦被篡改。香漓不动声色地询问当日负责登记的驿卒,驿卒言辞闪烁,神色慌张,支支吾吾难以自圆其说。
她又暗中向其他驿卒打听,得知确实有个女子曾来过驿站,与登记驿卒密谈许久,之后记录便出现异常。
之后,香漓自然去质问了那驿卒。驿卒惧怕被君溟追究责任,只得如实相告。那日前来的女子,正是林悦颜的侍女。侍女找到驿卒,以重金相诱,驿卒受不住金钱的诱惑,便答应了她的要求。
昨夜,香漓也给君溟提起此事。
“你来此地许久,可曾给我写过信?”
君溟疑惑道“自然写了,我怕你还在生我的气,故而时常写信给你。”
“我没收到。”香漓耸耸肩。
“怎么会?我明明……”
君溟一时语塞,沉默片刻后,瞬间明白了其中缘由。
“抱歉,是我的疏忽。”
“我今天去查过了,林悦颜还给不少呢。”香漓估摸着,那金额足以让驿卒一月内每日吃肉。
“她乃林尚书的嫡女,我在前往大理寺任职之前,曾于刑部有过一段任职经历,林尚书对我多有教诲。”正因如此,君溟对待林悦颜,无法像对待其他女子那般冷淡排斥。
“看得出她与你亲近了许多,都能直呼你的名字了。”香漓一脸认真地分析道。
君溟听她这般说,心中竟涌起一丝欣喜。
“我与她亲近……你会不高兴吗?”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
“……还好吧,只是感觉她真的很喜欢你。”香漓瘪瘪嘴说道。
那种倾慕的眼神,从未在她眼中出现过,至少在这人界的这段日子里,不会有。
君溟微微靠近她,说道:“你大可放心,我与她相处,不过是出于基本的礼貌。”
“我知道了……”香漓因他的靠近,微微有些不自在,“你信里都写了些什么?我估计她都把信给烧了。”
君溟歪头回忆道:“好像并未写什么特别的……”
也是,瞧他那呆头呆脑的样子,确实写不出什么花俏的话语。
反正人都在自己身边,她也懒得去好奇信中的内容了。
不过,这口气终究还是要出的。
林悦颜听闻香漓之言,心中一惊,避开她的目光,佯装不知:“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林小姐何必装傻。”香漓不慌不忙地抿了口茶,“抑或,我现在便去把那驿卒唤来,当面对质?”
林悦颜心中愈发忐忑心虚,香漓又道:“林小姐口口声声言不想与我为敌,却私下截留君溟寄与我的信件。如此行径,对我毫无诚意可言,还指望我助你,究竟是何道理?”
“我认可林小姐追求我兄长的努力,这份毅力,寻常女子确实难及。若你以正当方式追求,那是你的自由,我也不会如现在这般咄咄逼人。”
林悦颜显然没料到事情会发展至此,低着头,不敢直视香漓。
香漓见状,轻叹一声:“罢了,你回去吧,日后莫要再做这等事了。”
林悦颜满心沮丧,神色黯然,心灰意冷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即便她不断自我说服,告诉自己君溟与香漓只是兄妹。
可她又怎能做到全然释怀,毫无介怀!
在香漓来羌州之前,她常以自身安危为由,强邀君溟陪她外出,她在京城时,便羡慕君溟常陪香漓逛街。
她不断试戴各种珠钗首饰,满心期许能找到君溟喜欢的款式。
可君溟每次皆只是敷衍地说些“甚为合适”之类的话语。
“这款不好看吗?像我们这般年纪的女子,大多都喜欢这种。”林悦颜放下手中珠钗,一脸泄气。
“都喜欢吗?” 君溟拿起那支珠钗,仔细端详,脸上满是温柔之色。
之后,君溟买下了那支珠钗,却并非送给她。
直至她看到那支珠钗,别在了香漓的发间。
她常常注视着君溟,心中又怎能不滋生嫉妒……
那些信件里,确实没写什么特别的内容,但她看了,心里就是不痛快,于是便都付之一炬了。
香漓吾卿,展信舒颜。
今日邂逅一白猫,其态憨然,神形竟与卿仿若。
香漓吾卿,展信舒颜。
今日行经桂子园,桂香盈袖,忆卿及笄之年,独钟此香。
香漓吾卿,展信舒颜。
今日过一糕坊,其名竟与京城卿所挚爱者同。
香漓吾卿,展信舒颜。
今日,园中无花绽娇颜,天际无风送云影,人间无雨湿幽径。
然秋风渐寒,霜华将临,望卿添衣加裳,莫让吾心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