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搂着张成玉哭出了声，这一下可犹如点着炮捻子，屋外七八个人拿着锄头就冲进来，挥手狠劈。

赫连袭抄起饭桌前的长条椅就朝他们轮过去，一下砸倒三四个人，苏叶不敢真用刀，顶多就是吓唬吓唬，他拿着刀鞘左闪右躲，最后还是被锄头砸了好几下。

闵碧诗横刀在前，一剑挑掉一人手里的木棍，接着当胸一脚将人踢翻，那木棍顺势落在赫连袭手里。

赫连袭打架从不会惯着人，抄起木棍，兜头就朝冲进来的人身上猛抽，不过他理智尚在，知道要避开要害，要是真打死人，他就可以和闵碧诗一道关进刑部大牢了。

冲进屋的人越来越多，前一波倒下，疼得直吆喝，后一波就已经进来往他们身上锅碗伺候。

这场架他们三人打得狼狈不堪，一面得收着手免得伤人，一面又得防着人免得受伤，其中辛酸自不必说。

这时，一个男人从柴房里架着把砍骨刀冲出来，那人身着粗布短衣，满脸凶横，没有村民的朴实，反而带着一种奸滑，他抄起刀对着赫连袭后脑就砍。

闵碧诗情急之下，一脚踢飞桌上的笸箩，笸箩飞旋着砸到刀身上，怎料那刀极其锋利，当即就把笸箩劈成两半，却丝毫不影响落刀的速度。

身后的动静提醒了赫连袭，他猛地踹翻对面一个村民，回身举棍便挡，但木棍哪能挡得住砍骨刀。

拿刀这人应该练的，动作麻利凶狠，但练的不多，没什么招式，蛮力却是有的，这一刀下去，赫连袭的木棍立刻断成两截。

那男人见一刀没劈中，举着刀朝赫连袭再次猛砍过来。

闵碧诗飞扑到屋中间的八仙桌，单手撑桌，利落地翻身滑过，闪身挡在赫连袭身前。

“叮咣！”一声刀剑碰撞响起，闵碧诗架起唐刀死死抵住。

那男人骤然色变，砍骨刀磕出一个豁口，刀刃相撞溅出火星，他呲牙拼力，利刃顺劈着滑向闵碧诗肩头。

砍骨刀刀面宽且长，唐刀更长更锋利，刀面却窄，架不住砍骨刀的重量，闵碧诗右手伤口裂开，一个重心不稳，让对方乘了机。

刀锋劈在肩头，没入骨肉半寸，闵碧诗紧绷着两腮死死抗住，半分也不肯退，血顺着手腕落在白袍上。

“你是谁？”闵碧诗厉声道，“刚刚外面那声是不是你喊的？！”

对面那人面露凶光，三角眼狠狠盯着他的身后的赫连袭，仿佛要将他置于死地。

赫连袭抓住那人手腕反方向一拧，“喀嚓”一声，那人顿时惨嚎，砍骨刀脱手，赫连袭还死捏着他的手腕不放，抬腿使出全力踢上他胸口。

赫连袭这种身高体重，加上常年习武，使出全力的一脚足有上百公斤重，当即将那人踢飞出去，他撞在墙上，嘴角渗出血。

这还没完，赫连袭转身一步跨上八仙桌，拔下墙上的烛台，又一个箭步跳到那人面前，滚烫的蜡油泼在他的脸上，那人捂着脸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嚎叫。

“我早觉得不对，原来是这孙子趁乱搅混水。”赫连袭一把抓起他的衣领，“说！说派你来的？！”

那人被烫得满脸通红，那还顾得上说话，双手乱抓乱打，眼睛都睁不开。

闵碧诗在后面捂着肩头，鲜血从指缝中不断渗出，一个村民扛着铁锹就朝闵碧诗冲过来。

他气喘吁吁，等反应过来已经晚了，那铁锹已经朝他头上拍过来了，闵碧诗下意识地抬手去挡。

赫连袭听见声响，顾不得那男人，转身飞速冲过来想护闵碧诗，然而有人却快他一步。

“咣当！”两声，意料中的铁锹没有落下，一个纤细的身影挡在闵碧诗身前，一刀削掉那铁锹手柄，手刃扬起，利落地将那村民劈晕。

那人面上蒙着黑布，她看着闵碧诗，一双担忧又愤怒，夜行衣将身体勾勒出曲线，明显是个女人。

赫连袭瞳孔紧缩，抬手重重扣住她的肩膀，扬声道∶“你是谁？！”

那女人身体柔软灵活，好似一条水蛇，顺着他的力道转过身，从后面一腿勾住他的腰，另一条腿压住他的背，几下骑上他的肩膀，双臂勒住他的脖颈即将固定成十字型。

赫连袭心里一惊——是裸绞。

裸绞一旦形成，七秒之内必会窒息晕厥，或是死亡，没人能逃出去。而且裸绞不需要多大的力度，小孩都可以做到，只要死死勒住对方颈脉不松手，就可以在极短时间内置对方于死地。这种招数最适合女人，论力气，大部分女人比不过男人，但裸绞除外。

不过赫连袭至今没有被谁从后裸绞过，因为没人能碰得到他的颈脉，他没想到这女人身手如此厉害。

闵碧诗想制止已经来不及了，几乎在她攀上他肩膀的那一刻，赫连袭就向后一倒，在落地前，元昭松开双臂，后空一跃，灵巧地撑在地上。

另一边，靠在墙角的男人半睁着眼，满地摸索着砍骨刀，闵碧诗怕迟则生变，立刻指着赫连袭身后大喊∶“你要干什么？”

那男人抡起砍骨刀，朝他们二人狠狠置过来，元昭侧起一脚将那把刀踢飞，沉重的刀在空中翻滚，“当啷！”一声斜插在对面墙上。

闵碧诗朝元昭飞去一记眼刃，要她快撤，元昭转身便走，赫连袭在后面大喊一声∶“站住！”

与此同时，那男人看兵器脱手，转身也要跑，闵碧诗当即指着那男人大喊∶“别让他跑了！”

赫连袭下意识回头去看，元昭得了空隙，飞起一脚踢在赫连袭大腿上，他吃痛后退，再抬头时，那女人已经跳窗逃之夭夭了。

赫连袭咬牙回身去抓那男人，这时，有人站在八仙桌上大吼∶“都住手！住手！别打了！我和你们走！”

闵碧诗抬头一看，张大年双眼猩红，抖着手站在桌上。

这时，张贰年也站起来，把张成玉和宋氏护在身后，大声道∶“他们不是人贩子，他们是来查案的！都停手！”

村民们面面相觑，打斗声渐渐消下去。

赫连袭心里直骂娘，他简直想抓住张大年张贰年兄弟俩，一人赏几个嘴巴子，早干嘛去了？！早怎么不说，非要打一架才站出来说！全扣了，等温无疾到了全他妈都得扣了，一个都别想跑！

张大年颤颤巍巍地从桌上翻下来，走到赫连袭面前，沙哑道∶“我跟你走，孩子是无辜的，别抓她，她还小，这样要吓坏她的……”

周围的村民渐渐聚上来围成一个圈，都神清复杂地看着张贰年一家。

赫连袭这时转头一看，才发现刚刚那男人已经跑了，他妈的！先让那女人跑了，现在那男的也趁乱溜了，都他妈什么事！

他气急败坏道∶“苏叶！”

苏叶让人砸破了头，正捂着脑袋靠在踢坏的柜子旁，手里的唐刀一刻不敢松，生怕让村民抢了去。

“爷，我在！”

“把人带走！”赫连袭拽着闵碧诗，拨开人群就出了门。

*

太白县衙大院内。

赫连袭烦躁地踱着步，欲言又止地看闵碧诗，几次三番想张口。

赤脚大夫正给闵碧诗肩膀上药，嘱咐几句后就出去了。

“二公子能不能别来回晃了，看得眼晕。”闵碧诗怏怏地说，“想说什么就说。”

“咱俩的事一会儿再说。”赫连袭指着他，“你最好想清楚怎么和我交代。”

闵碧诗无所谓地耸耸肩，他这样子把赫连袭气得够呛，这个人就是有这种本事，把他恨得要命，又偏偏拿他没有办法。

苏叶从后院耳房走出来，说∶“爷，张大年什么也不肯说，一直跟丢了魂儿一样干坐着。”

赫连袭点点头，他让苏叶在外面看着闵碧诗，他自己朝着耳房去了。

太白县不大，县衙更小，这里民风淳朴，没发生过什么重大恶性案件，邻里因为口角争执调解得更多，所以慢慢讯房就荒废了，那里现在全是荒草，根本下不了脚。

赫连袭一行来了以后，县长火速腾出一间后院一间耳房，先充作讯房用。

张大年坐在刑讯椅上，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眼皮耷拉着，眼神黯淡无光，他见到赫连袭就背过身去，看起来抵触心理非常大。

赫连袭拉开椅子坐下去，沉声道∶“你伤了我的人，这事怎么算？”

张大年没想到他进来第一句是这个，不禁回头看他，怔愣道∶“怎么是我伤人？我哪里动手了？”

“你是没动手。”赫连袭说，“你知情不报，导致我的人被东涧村民打伤，还有个趁乱混进来企图行凶的，情况太乱让他跑了，那人很有可能是嫌犯，张大年，这事还跟你无关吗？”

闵碧诗坐在廊下的太师椅上休息，苏叶靠在廊柱上，离耳房很近，里面的一举一动都能听见。

苏叶有些奇怪，赫连袭平素不是那种护短的人，今日怎么一口一句“我的人”，听着格外邪性。

他看看眼前的闵碧诗，又往耳房窗边贴近了些。

张大年不作声，赫连袭双手抱胸看着他，“说罢，张成玉到底是哪来的？你最好赶在羽林军来之前交代完，否则，就等着进刑部跟满墙刑具说罢。”

赫连袭倒不是吓唬他，进了刑部就没有能免上刑的人，张大年这种岁数，只怕一个指枷就能夹晕过去。

张大年低着头，半晌讷声道∶“我不知道。”

苏叶听见耳房里突然传来“哗啦”地桌椅翻倒声，赫连袭霍然大骂∶“死到临头还死不承认，张大年你行啊，回去和东府交代罢，老子正愁抓不到人顶罪，一个人也是死，两个人也是埋，正好把你提回去，和刘征纹、魏琥做个伴，你们仨一道上路，奈何桥上也有个照应！”

他一把揪起张大年的脖领就要往外拖。张大年慌起来，挣扎道∶“你要我说什么？！我是真的不知道！”

房内又是一阵叮叮哐哐，听声音应该打翻了不少东西，苏叶正琢磨着要不要进去看看，闵碧诗也睁开眼回头看去。

“对，成玉是我捡来的！”张大年突然吼道，“是我在香积寺旁的义庄外捡回来的，又能说明什么？！你们凭什么拿我顶罪，我犯了什么罪？！”

“张成玉那时不过九岁。”赫连袭揪着他的后领，居高临下道，“九岁，幼女，略买良籍幼女者，流三千里，你说你犯了什么罪？”

“我没有略买！”张大年嘶吼道，“她无亲无故，是我把她领回家的！不是略买！”

“你说不是就不是？”赫连袭反问，“有证据吗？”

张大年喘着粗气瘫坐在刑讯椅上，沉默半晌，他突然低声笑起来，笑声嘶哑难听，像破锣一样。

“中丞大人，你没有女儿罢？”张大年定定地看着赫连袭。

赫连袭不明所以，还没开口就听他又问∶“你家里有女孩吗？”

张大年哼笑着，“都没有……都没有，你又怎么可能懂我？怎么可能懂……”

赫连袭问∶“什么意思？”

张大年靠在椅背上，抬头盯着顶棚，喃喃道∶“把我送进刑部罢，我都认……我都认了……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他妈的！赫连袭听得急火攻心，说到最后还是一个字不肯交代，他刚准备动手，只听后面门突然开了，一个瘦削单薄的身影站在门口，肩膀上缠着纱布，整张脸埋在阴影中，神色疲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