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儿臣不知今夜一点小事竟惊扰了父皇和贵妃娘娘安寝,真是儿臣的不是,儿臣愿跪在贵妃娘娘的平宁殿外,直至父皇让起才起。”
说罢,太子当真又恭敬退了出去,跪在了平宁殿外。
皇帝依旧不悦,叫来太子的侧妃姜氏问:“太子今夜何故如此鲁莽?”
姜侧妃忙惶恐回道:“回陛下,今日韩贵妃娘娘的司记女官上官云碧到太子帐里传话,具体说了什么,妾身并不知情,上官云碧又是如何得罪了太子,妾身也不知情……”
皇帝冷声哼了回:“叫上官云碧来。”
小楚子忙传话去。
很快,上官云碧恭敬入了正殿参见了皇帝和贵妃。
她低垂着眉目,十分楚楚可人乖巧的模样,令人不忍责罚。
“陛下恕罪,奴婢今日去太子帐前传话,只因再过几日,便是奴婢长姐之忌日。”
“奴婢自幼与长姐一块儿长大,长姐忽然间长逝,奴婢……自是悲怆,虽长姐一事只因长姐身子不好才……奴婢知道这并非是太子殿下的过错……”
“可是,长姐近来总托梦,奴婢思念长姐太甚,今日才放肆去求见太子,是奴婢僭越了,言语间冲撞了太子殿下,又未曾向太子告罪便离去,这才……陛下请勿怪罪太子殿下,是奴婢僭越,奴婢请罚,请陛下治罪。”
说罢,上官云碧朝着皇帝叩首,迟迟不起。
众人缄默,都是一副看戏的表情,韩贵妃则冷笑一回,凝在上官云碧身上的目光,带了几分审视和探究,宫女黄儿倒是一副规矩模样,并看不出什么情绪。
只皇帝一人不悦看向那上官云碧,上官云碧不敢抬眸,只跪着,连脑袋也贴着地面不敢抬起的恭敬模样。
她身子单薄,夜里似乎匆忙间只着一袭单衣就来面圣了。
皇帝终究是让上官云碧起了。
“你既是因太子妃缘故,才言语冲撞了太子,如此说来,岂非是在指责,太子心胸狭隘么?”
上官云碧惶恐道:“回陛下,太子殿下此前已派了人来请奴婢过去,说是想听奴婢说一说长姐未出阁前在府上的闺中秘事,太子因过于思念长姐,奴婢又因自己的情绪不好,不肯去,想来,太子殿下这才失了些分寸,方才奴婢进来时,闻见太子身上酒气,想来,长姐忌日近了,殿下也同奴婢般过于思念长姐,喝了酒,这才做出此等……都是奴婢无礼僭越犯上,非是太子殿下的错,请陛下责罚奴婢吧。”
说罢,她又恭敬叩了首。
韩贵妃轻柔一笑,对皇帝说:“陛下,若是如此的话,也并非太子的错,太子妃生前那般贤良淑德,就是本宫也喜欢她得很,谁想红颜薄命,无怪乎太子忧思成疾以致失态了。”
皇帝神色稍缓,看向韩贵妃:“爱妃这是肯饶恕太子无礼之罪了?”
“臣妾既是太子庶母,自然不会与之计较这些小事,也怪臣妾做了噩梦,醒来后惊恐,又遇上这些事儿,这才惊扰了陛下,陛下若能常来臣妾这里,臣妾也不会做噩梦了,陛下是真龙天子,可镇世间一切邪祟,有陛下在,臣妾可当真是高枕无忧了。”
一番话哄得皇帝满面红光,一旁小十一又歪着脖子靠在皇帝腿上,嘴里嚷着:“父皇今夜便陪着母妃和小十一吧!小十一最喜欢父皇了!”
皇帝哈哈大笑,当即传令,命太子进来。
太子近前跪下后,皇帝果然闻见其身上的酒气。
“太子,虽你思念太子妃,也该有些分寸才是,韩贵妃是你庶母,怎可为了一点小事惊扰贵妃?”
太子恭敬道:“父皇说的极是,儿臣再不敢胡乱喝酒喝醉了,今日种种,皆因儿臣想念太子妃的缘故,儿臣今后定然不会再如此鲁莽放纵了自己,请父皇信儿臣一回吧。”
他说罢,又朝韩贵妃也拜了拜:“贵妃娘娘请饶恕儿臣这一回吧!”
韩贵妃皮笑肉不笑:“太子既有悔过之意,本宫若还追究,岂不是显得本宫没有肚量了?”她依偎向皇帝,“陛下,今夜之事便就过去了吧,夜还长,陛下该安歇了,臣妾和小十一也还困得很呢。”
韩王忙点点头,拉住皇帝袖子说:“父皇陪小十一睡会儿吧!再不睡天要亮了!”
皇帝即命众人退了。
***
太子退出平宁殿,看向那上官云碧,冷笑道:“太师之女果真不同凡响,早前听闻,太师府二小姐乃是京中第一才女,如今一看,太师看走眼了,三小姐才令人刮目相看。说,你先是使孤中计,如今又替孤出谋划策,可是晋王指使?”
上官云碧惶恐道:“殿下谬赞了,奴婢并非什么才女,若论才学,奴婢的二姐才是第一,今日奴婢与太子献策,并非因奴婢是晋王之人,晋王不过一个残废的瘸子……”
“奴婢不敢非议亲王。”她忙住了口。
太子却笑了:“说下去。”
上官云碧道:“殿下,奴婢今日献策,只因长姐在世时,便叫奴婢全力辅助殿下,奴婢自然听从长姐吩咐,今日之计,并非奴婢欺骗了殿下,晋王本是已中了计,至于为何与其私会的不是上官云璇,想来,上官云璇心思缜密,察觉有诈,便才没有中计。”
太子饶有兴致:“哦?你如此直呼其名,可是与你二姐有嫌隙?”
上官云碧垂眸:“她是父亲自外边认养的养女,本就不是父亲血脉,若是如此也就罢了,可实际上,大夫人当初诞下的是一对双生女,可有一个出生后不久便夭折了,大夫人便将此事怪到我阿娘头上,我阿娘只是妾室,自然只能任人鱼肉。”
“因奴婢的娘也曾得父亲喜爱,大夫人便妒恨,为此便将幼女夭折一事推到阿娘身上,父亲因此便不再宠幸我娘。”
“后来,父亲自外边带回一个与长姐模样相差无几的女孩儿,送给大夫人养,就当是替代当初夭折的那个女婴。我娘已失宠,事情至此,本已无事,可这个被带回来的女孩儿渐渐长大,竟也开始帮着大夫人暗害起父亲旁的妾室,奴婢的娘就算已失宠,仍然被记恨报复,奴婢因此才恨上官云璇,为此便献上此计,想让她做不成太子妃。”
太子并不恼怒,却笑了,一手抚上她的脸容:“好狠毒的计谋,没想到你二姐是这样一个人,孤还以为她纯良无害呢。”
“殿下,奴婢父亲与您本就不同心,加上长姐故去一事,父亲便同殿下更是水火不容了,且您真正想娶的太子妃,从来就不是上官家的女儿,而是褚太尉家的小姐不是吗?上官云璇若是做不成太子妃,不是好事吗?奴婢是在助殿下成事,殿下竟不领情,是奴婢错付了。”
太子不悦道:“可褚采薇已被父皇指给了晋王那个残废之人。”
上官云碧道:“褚小姐还未真正成为晋王妃,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事在人为,殿下若信奴婢,便叫奴婢为您暗中做事吧。”
太子贴近她的耳朵,沉了嗓:“很好,从今日开始,你就是孤的人了。只是不知若事成,你想要什么赏赐?”
上官云碧镇静道:“奴婢只是想替阿娘报仇罢了,并非想要什么赏赐。若殿下真能即位,奴婢只求一个后妃之位,愿一生服侍殿下罢了,殿下若不喜奴婢卑贱,便只赏赐百金,放了奴婢出宫去,奴婢与阿娘了此残生也好。”
太子笑了,吻上她耳珠道:“倒也是一个清丽美人儿,孤怎舍得放你出宫呢。你只需替孤办事,日后,孤自然不会薄待了你。”
***
是夜,流光殿,烛火只三两盏。
空气里,鹅梨香丝丝缕缕。
许蔚兮回流光殿时,已是丑时末了。
她知自己中计后,便开始一路猜测这背后使计之人。
她起初怀疑晋王,可此计对晋王是极其不利的,他没理由拿自己在皇帝那里本就不多的宠信去赌。
可除了晋王,她想不出旁人了。
酣梦一宿后醒来,连清早的空气都比从前甜腻了许多。
小花园里芍药花团锦簇饱满,才卯时一刻,天还未亮,那芍药花苞还沾着澄澈露水。
她起了后,例行梳洗更衣。
紫茗替她簪上一朵粉色芍药,并一顶金镶玉步摇。
这金镶玉的四蝶步摇,金钗上端,一对展开的翅翼,翅翼镶精琢玉片,玉片四周,满饰镂空的芍药花瓣儿和银蝴蝶,几缕细金丝编织嵌着珠玉的穗状串饰,随她步履一步一摇,蝴蝶如活物般生动。
朱若捧了镜与她照视,她望了眼那步摇上的蝴蝶,对朱若说:“去找些网子,我今日想扑几只蝴蝶养一养。”
朱若边去了,回来后与她说:“昨夜姑娘去哪儿了?听外边守夜的宫人说,姑娘骑马回的,那匹马儿倒是半夜就挣脱缰绳跑走了,要不要派人寻回来?”
“不必了,那马儿当是有灵性的,想来它寻它的主人去了。”
“主人?谁是主人?那不是姑娘原来那匹小黑马吗?”
许蔚兮噗嗤一笑:“不是,我的小黑马可没这样狂傲不羁。”
她又想到晋王那匹踏雪乌骓马,它的整个身躯仿若被浓稠墨汁浸染了,从头到尾,浑身上下都是乌黑的毛发,可四只马蹄却洁白如雪,不染一丝杂色。
雪白马蹄和乌黑身躯,一黑一白,尤为显眼,想来,这便是它被呼为“踏雪乌骓驹”的缘故吧。
犹记得晋王赛马那会儿,他身跨此马意气风发,驰骋纵横的身姿,竟似像在沙场一般,气势勇猛无比,与胯..下乌骓的剽悍实在般配,竟一时间让人忘却了,晋王是残废之人。
不过,晋王此人的残废本就是装的,他当真有八百个心眼子,说他谨小慎微吧,他又敢赢了赛马会,说他不懂藏拙吧,他又很能装,实在,是个很矛盾之人,她当真看不透他一丝半点。
到底,晋王是个怎样的人?
他与她耳鬓厮磨的时候,很是狂放不羁,可若非这种时候,他又一副云淡风轻,淡然若雪般清冷。
他似皓月的阴阳两面,时而光华普照,时而,阴鸷沉冷。
她确实不懂他。
***
春英殿。
今日倒是放了晴。
仲安和仲勇自外边办事回来,刚进正殿,便见晋王独自倚在一方榻上浅眠。
晋王闭着眼睛,脸上却是一派冷厉之色,似乎他在梦中也不会放松一丝警惕。
仲勇仲安本是要退下不敢打扰主子,不料二人退至门首,晋王冷然嗓音便传来。
二人望去,晋王已睁了眼,狭长凤眸微厉,道:“何事。”
仲安道:“回爷,那匹乌骓马昨个儿半夜自己疯跑出去,今早却又自己回来了,已让人牵去吃草了。”
晋王没说话,只捧了一盏茶品着。
仲勇说:“爷,褚小姐做了些糕点送来,可要留下来吃?”
晋王淡然应了声。
仲勇又道:“也是怪了,那上官小姐从前请了多次不肯来春英殿的,今日倒是不请自来了,一会儿褚小姐过来寻爷下棋,小的怕褚小姐不高兴,就打发上官小姐回……”
话没说完,晋王放下茶盏,蹙眉道:“请回来,便以采薇的名义请她。”
仲安仲勇相视一笑,却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二人刚要去,门外,已传来褚采薇银铃般的嗓音。
褚采薇领了鹭儿进来,一开口就对晋王说:“殿下,你要请璇儿来与我解乏,也该提前知会我一声。”
她是笑着的。
不知是真不在意,还是只是假装不在意。
裴照郢挥退众人下去,对褚采薇说:“昨夜一事,抱歉,未提前知会你一声,便已让你替本王走一遭,麻烦了。”
褚采薇主动靠进他怀里,低声说:“君辞,你以后是我夫君,怎会是麻烦呢。”
门首处,被仲安仲勇请回来的许蔚兮,便恰好撞见这样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