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回家再试。”
李酒音的转折语,像一卷无情的雨,将余某人想一睹她耳伤的奢望,彻底冲刷走了。
余某人送母女俩到了小区外,严守“出租司机”身份,收了李酒音付的车资,跟下车帮忙搬行李。
“今天谢谢你,余远岸。”
就在他以为李酒音会直接离开时,她反而留给他这样的话。
余远岸定定望着她,没和她假客气,只说,“既然阿姨也来了,你这次能在深城留久一些吧?”
“这事恐怕不由我做主。只有咱俩公司的项目顺利,我家老板才有可能放我离开深城啊!”
李酒音接过行李,转身,对上不远处的妈妈。
隐约看出妈妈微茫,她的心又提到嗓子眼。
“下次再见了,”李酒音小声与余远岸道别。
却被余远岸叫住,“你等一步。”
李酒音回头。
余远岸似乎又在车里发现她的东西,拿在手里,朝她走来。
“忘了手机,”余远岸递到她手上。
李酒音窘笑,容易忘东西的毛病这几年已经好了不少,可一碰上余远岸,她就像触发了条件反射,又变成忘事儿小丫头!
“阿姨。”
正回忆着,余远岸越过她,走到她妈妈跟前,躬了躬身。
他把一本精致的宣传册给了她妈妈,“看您在戴助听器,我想,您一定会对这个感兴趣。”
李妈妈低头瞧了眼,顿时,刚才还带嫌弃的眸光亮了。
“个性化声纹技术?音音,这是不是你们凌云合作的那家公司?”
李酒音上前,拿起册子大致一扫,便知妈妈没有认错。
可她又看不懂,余远岸特意拿这资料给妈妈,意欲何为?
碍于妈妈在场,李酒音不好直接问,只先让妈妈收起册子,而后装作气盛,对余远岸笑道,“这位大哥,回音助听给了你多少广告费啊?你这么卖力宣传?”
“无关广告费。声纹技术在实验室中成熟了多年,现在回音助听有意推广它,是大势所趋,可惜国内用户对它不够了解,行业大环境也不允许它搭载量产机型……但愿将来某一天,这项技术成为现实,不论是老年人或意外受伤者,大家都能拥有更好的助听体验!”
影影绰绰里,余远岸讲到兴起。
难得见他眸光灵动,脸颊微红,李酒音一时看愣。
她了解过去的他,他讲话从来惜字如金,很少长篇大论,今天披着伪装马甲,倒做了回话痨。
夜风袭来,李酒音咳了声,这才意识到关注点飘远了。
“那么师傅,有缘再见了。”
李妈妈结束话头,一边挽起李酒音,一边对余远岸挥手。
“有缘再见。”
余远岸回笑,向出租车走去。
明明他背影越来越远,却比平时更显挺拔,如松,如岸。
李酒音望着一阵,思绪停在刚才。
余远岸说,他想在国内推广声纹技术,是没空间的。
想来,这事一定不是最近才出现的,恐怕在回国前,余远岸就心知肚明。
但就算这样,余远岸还是选择回国回深城发展声纹技术。
为什么?
豪门大少爷人生太顺,太渴望体验碰壁的感觉?
李酒音被自己逗笑。
这时妈妈的手拍在她肩上,“那司机是你朋友?”
也许,曾经的他们可以互称朋友吧,现在……
李酒音眼睫轻颤,喉咙哽咽,低声否认,“不是朋友。”
她偎着妈妈,“咱们回家,想吃您蒸的腊肠了。”
昏灯夜影,出租车在高架桥上疾驰,似猛兽蛰伏。
窗口映出司机的脸,是平静如冰的。
余远岸回机场,坐上自己的黄牌车。
车门地图袋,空空如也,那一本声纹技术的宣传册,已经又了新的主人。
他靠上椅背,合住眼帘,仿若还能听见李酒音在后排的淙淙话音。那时,他就盯着后视镜,等李酒音拨开一侧乌发,揭开伤疤的谜底。
可也不知李酒音是否故意逗他,最终虚晃一枪,放下长发,说回家再试戴耳环。
静谧的车里,余远岸听见自己的笑声。
也在这时,响起电话振铃。
易宜在那头问:“余先生顺利到家了吗?”
余远岸没搭话。
他放下手机启动车,用车载蓝牙接听剩下通话。
对于易宜这种唯利的“商人”,他一向把厌烦摆在明面上。
“听同事说,音音今晚麻烦了您送她离开,这事,怪我。家侄在学校不听话,我被叫去听训,丢下音音,是无奈之举,让余先生多费心了。”
“你不用解释,因为你对不起的不是我。”
“……嗯,我一会就联系音音,给她道歉。我公私不分,是我不对。”
余远岸准备挂线了,他没兴趣听这些虚话。
谁知,易宜又说,“还有件公事,要请教余先生。按照计划五天后有敬老院回访,您……会去吗?我这边另有出差,将由音音代表凌云出席。”
红灯前,余远岸把车停下。
他视线放远,看窗外迷蒙的街灯,车流。
才一小会就觉得刺眼。
他合起眸,修长的指节敲击方向盘,发出哒哒声响。
“责任在身,当然会去,”余远岸说。
“真的吗?那太好了。您如此忙碌,还如此负责,能和贵公司,和您合作,是我们凌云三辈子修来的福!”易宜越夸越无厘头。
对方毫不掩饰奉承,声音充斥在余远岸的耳道里,像揉进眼睛里的粗沙子。
余远岸忍着不悦,另起话头问道:“李酒音……她这几年一直是长直发?”
大概没跟上他的思路,易宜疑道,“您怎么这样问?难道,您不喜欢她留长发?”
“不。我单纯好奇她扎头发是什么样子。”
余远岸的手还在方向盘上,想起高中时李酒音天天扎马尾,露出粉白的耳尖。
他的指尖便在皮革细细摩挲,缓缓圈握方向盘。
相比那时,李酒音身上多了份轻熟。
也说不上喜欢或否,只因为他没看着她一点点变化,心里多少有些失落。
那头,易宜笑了声。
“高中时她肯定扎头发,因为有规定!大学后嘛,我记得大二开学不久,她向学校请假一个月,从那时到现在,好像再没扎过头发。姑娘家家的,长发总是漂亮的!余先生觉得呢?”
余远岸默笑,兀自摇摇头,“没别的事了,挂了。”
他并不打算和无关的人分享心境,于是闭口不谈。
通话中断,车载CD顺延。
邝美云的那首《留下了心事》立刻在他耳畔婉转。
似又回到和李酒音的重逢夜。
在喧扰的酒吧,余远岸站着,李酒音坐着。
他们一起听完了一整首歌。
李酒音说,因为听不懂歌词,才更喜欢这首歌。
余远岸心想,如果李酒音懂了这歌的歌词有多直白,便不会再有欣赏欲望了吧。
所以,有些话,不讲,比讲好。
歌曲终了,余远岸把音乐暂停。
他心里的季候风也随之停了。
同一座城,枕海听音。
大平层的窗外夜景,实在不错。
李酒音趴在窗边,看往来远洋货轮,络绎不绝。
这座城,靠国际贸易发家,也好比,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
想着想着,余远岸的脸慢慢浮现在眼前。
李酒音弯唇,举高酒杯,一口饮尽。
回餐厅时,妈妈把最后一道腊肠端上桌。
“在外地吃到它,更美味。”
李酒音抱住妈妈喃道,“您可一定要长命百岁,妈妈。”
妈妈边瞪她边笑,“呸呸呸!说的什么话……”
李酒音吐舌头作调皮状,手指抚过妈妈的耳尖,“助听器这几天还正常吗?”
“声音很清晰,”妈妈的手放在自己脸颊,揉搓几下,“就是刚到这边,我皮肤有点痒,也有点头疼。”
“最近深城天气干燥,可能过敏。”
李酒音用手机下单一套更滋润的护肤品。
夜里听妈妈入睡后的呼吸平稳,她侧身吻了下妈妈的额。
隔日,李酒音陪妈妈去家附近的美容院
安顿好妈妈,她还没坐下喝口水,接到了易宜的电话。
易宜说,四天后回访敬老院,他出差不陪同。
“凭你和余先生现在的关系,你一个人也能应付。”
李酒音起身,走到门外,怕妈妈听见这通电话,压低声线,“易宜,你记得我的话!再有幺蛾子,就算面临辞职,我也不会配合你了。”
“……千万别冲动,”易宜软了口气,“我真要出差。上回他们答应告知首轮收集的结果,怎么过了一夜还没有邮件?”
李酒音记得这事,也还没消息。
“要不,你帮忙问问余先生,别忘了吧。”
李酒音觉得不可能,“余远岸是有分寸的人,现在没收到的话,应该是他们想更严谨一点。”
这话逗笑了易宜,“你看,你嘴上说对余远岸没兴趣,其实心里向着他。”
李酒音争辩,“只是不想误会无辜。”
妈妈结束护肤时,快到中午了。
李酒音不愿妈妈太操劳,商量着在外面餐厅吃饭。
母女俩回家拿上江城特产,赶到市属敬老院,看望妈妈的老朋友,薛姨。
两个老伙计,自从一别,也有八年没见。
薛姨的老公儿子,和李酒音父亲是同事,都在那次飞机事故中离开了。
说起过去,上年纪的两个妇人难免相顾落泪。
李酒音在旁陪着,同样悲痛,却不得不坚强地照看这两个情绪激动的长辈。
尤其要小心妈妈。
“我去倒热水,您两位喝一点。”
“去吧,”妈妈抹了把眼泪。
茶水间在走廊里,李酒音不过走开了一小会,再端着温水回来的时候,发现刚才的休息沙发被人围了起来,不知发生什么。
“劳驾,让一让。”
李酒音挤了进去,见妈妈蹲在地上,神情痛苦。
“我头疼……”
妈妈咕哝不停,被李酒音扶起来,一下抱紧了李酒音。
在薛姨的帮助下,李酒音带妈妈回房间,果断帮她摘掉了助听器。
没了噪声源,妈妈的表情总算冷静下来,精神状态却懵懵的。
她一直用双手捂着耳朵,不时晃一晃脑袋,似乎在努力摆脱什么不存在的干扰。
“还有噪声吗?”
李酒音蹲下,捧住妈妈的脸。
妈妈对她摇头,眼睛里分明含着泪。
助听器出现啸叫,不是第一次了。
李酒音不敢耽搁,请薛姨照看妈妈,出门打车,将出问题的助听器带往“回音助听”的售后店铺。
工作人员问清来意,请李酒音稍等,去后间做详细检测。
余远岸的微信就是这时候到的。
【听说阿姨的助听器坏了,我去找你,别急。】
李酒音着急是一定的,却也有点诧异。
为一点故障,店员就惊动了公司技术副总工,余远岸?
未免太小题大做。
李酒音回说,【这边有售后技术,不用你来。】
她写完,没发送。
逐字删除,她换成另一句,【好,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