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酒音说服自己,她之所以同意余远岸来,只是为了拉近两人的距离,为了两家公司合作的顺利。
余远岸没再回复,大概已在赶来的路上。
李酒音等待的时候,给薛姨打个电话,得知妈妈的情绪比刚才稳定了,她也稍微安心。
有点口渴,她找工作人员指点,到走廊找咖啡机喝一杯。
“回音助听”,真不缺钱。
柜子上配了好几款进口咖啡豆。
李酒音懂酒,不懂咖啡。
她随便挑一种,看屏显提示,需要三分钟制作完成。
这趟来得火急火燎,一会余远岸过来见面。
她想了想,干脆去洗手间补个妆,聊表礼貌吧。
洗手间就在走廊尽头。
沿途几乎都是办公室,有些闭门,有些开门。
李酒音尽量目不斜视,经过一扇百叶窗,被里面传出的声音吸引,停下脚步。
“宋迁,你究竟要干嘛?在no.8上私自搭载声纹技术,一旦被查出来,毁掉的就不止你我,也不止‘回音助听’,还有……余大哥,和那么多人的信任!你明知这是不归路,早点收手,行不行?”
“哥,天塌了,有余远岸顶!你我都会没事。”
“你!!难道你拉余远岸入局,就为了找他顶包?宋迁,做人不可以——”
“怎么不可以?当初,我们兄弟帮余远岸他爹创办回音,是真正的元老。可余远岸那小子,什么时候把你我放在眼里?单说这个声纹技术,我劝他多少回,他也不肯松口。那我早几年就在媒体面前夸了海口,总不能因为他不同意,让我颜面不保,甚至影响股价操盘吧?”
“股价……”
半晌沉默,宋书长长叹气,“那也不能偷偷摸摸!会出大事的啊!”
嚓。
是茶杯被撂在了桌上。
宋迁说,“你就当没听过这事,要是有人走漏风声,你就小心死在海底吧!”
门内,如死寂。
门外,李酒音倒吸凉气。
她脑袋嗡鸣,强撑着理智,回到前厅去。
工作人员拿来助听器,说一堆听不懂的。
李酒音打断对方,“直接给我换新的,不行吗?”
工作人员愣了下,“也可以。”
李酒音又等两分钟,受恐吓的意识慢慢苏醒。
她接过新的助听器盒子,快步走出了店门。
“音音。”
余远岸的喊声,从门外路边而来。
李酒音抬头看见他。
午后暖阳映照在他的面上,气氛分外柔和。
但此刻,她无心欣赏无心沉醉,正经历着天人交战。
“助听器啸叫的原因,找到了吗?”
余远岸走到她身边,低头,看她拿着的助听器盒子。
下意识地,李酒音后退,“故障原因是你们搞技术的才关心,作为消费者,我只在乎我的问题能不能得到解决。他们给我换了新的,所以,我……先走了。”
她埋头跑下台阶,路边拦一辆出租车径直离开。
手机一震,她收到余远岸的微信。
【是不是他们怠慢你,没帮你查清楚?】
【没在怕(没怠慢)】
李酒音在手抖,打错字也没发现。
余远岸回:【?】
李酒音盯着错了的字句,再想撤回已经太迟。
耳边,宋氏兄弟的恐吓犹在。
她多说只会多错,万一说漏了嘴,一觉醒来人躺在海底,就完了!
至于余远岸。
李酒音相信,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是余家人,总有办法自保的。
车外街灯晃眼,李酒音捏着手机,犹豫好久。
她终究无法对余远岸不管不顾。
念在同学一场,念在余远岸在高考前帮过她。
她点开微信,提醒余远岸,【最近要小心宋氏兄弟。】
也许她的话在余远岸看来,是无头无尾的,是难于理解的。可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她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后视镜里,余远岸身影消失。
李酒音这才舍得收回目光,手背压在酸胀的眼皮上。
市区最高的写字楼下,一辆出租车急停。
李酒音付过车资,边冲向电梯边给领导拨电话。
没打通。
她又打了好几个,都没通,只能转而打给总裁秘书室,接电话的秘书说,大领导晚上有饭局,不在公司,但又不肯告知具体在哪家饭店。
李酒音挂断电话,发现电梯门被提前打开。
进来的人穿正装,正是她的同事易宜。
“这么晚还来公司?太敬业了吧?”易宜老样子笑着揶揄。
李酒音无意玩笑,拉住易宜的胳膊,“讲真,你了不了解‘回音助听’的宋迁?又知不知道他背地里的勾当?”
易宜似乎一惊,蹙起眉,“发生了什么?”
现在回想起那一幕,李酒音还是会后背发凉。
无奈,她当时并未想到易宜在这桩交易中的角色,便一口说出了自己无意撞破的秘密。
“所以呢?”
易宜听完,神色从容,就像早知一切。
李酒音见状,不免更是震惊。
原来,她是整个公司里最后知道真相的。
“你们怎么能这样做生意?”
李酒音往后退,难以置信,也想不明白。
为什么易宜也丢弃了良心。
为什么连她一直信任的公司前辈,也逃不开‘唯利商人’的本质。
“音音,你不妨换种角度看这件事?有时候真相没那么重要,对不对?等no.8发布了,上市了,两家公司拿到各自所求,你我也拿到不斐的报酬,至于助听器使用者,他们享受了更高的体验,付出一点隐私权,没大不了的……”
“你住口!”
李酒音眉头紧皱,越来越不认识眼前的前辈。
大学时,第一次见易宜,在新生欢迎会上。
易宜比她高一届,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
文辞幽默,口吻风趣,收获一大批新生迷妹。
班上女同学反复提及他的名字,李酒音慢慢对他有了印象。
易宜是学生会主席,家境清寒却实力过人,大二就得到了国际贸易公司‘凌云’的青睐。
而李酒音真正记住易宜这个人,是在得知‘凌云’的背景,听闻了‘凌云’的高额待遇之后。
她本不看重物质,但她放弃了理科,想要在没有余远岸的地方走出一片天地,何妨借一借凌云的顺风呢?
李酒音有了努力的目标,和接近易宜的理由,就不太顾及别人看她的眼光。
她主动和易宜交好,虚心向他求教,终于在不久之后,在其他同学的羡慕声中,也得到了入职‘凌云’的机会。
毫不夸张,一直以来,易宜都是李酒音努力的方向。
哪怕李酒音因个人原因,无法在深城和易宜并肩作战,但只要易宜需要她,她就可以义无反顾地来深城,在这座此生最惧怕的城市,和此生最惧怕的余远岸遭遇上。
李酒音来深城,看似是对大领导的服从,是考虑到自身能力和责任。却只有她自己知道,易宜这个人,才是支持她来深城冒险的……唯一原因。
今天,也是易宜亲手撕碎了李酒音的梦。
他将她狠狠踹落云端,让她回到残酷现实世界。
“音音,你还好吗?”
易宜的话语,蛮狠地灌入李酒音的听觉神经。
似一道尖刻利刃,顺着神经,侵入李酒音心脏。
她把手捂在心口,唯恐自己承受不了这份沉重的打击,用力挤压,再用力。
直到胸口传来无法呼吸的窒息感。
“我不太好,易宜。我真的很难过……”
李酒音抬头,看向易宜,眼泪隔断她和他之间的情谊。
不知何时开始,曾经相熟的他们,离得越来越远,越来越陌生。
“送你回家,好不好?”
易宜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往电梯里带。
李酒音挣扎,无果。
只好仰头望他,低声质问他,“为什么啊?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电梯下行,微微摇晃。
易宜松开李酒音的手腕,后退,靠在厢壁上,低头苦笑。
他掏出烟盒,却又没找到打火机,便一把揉了烟盒,使劲踩在脚下。
碾压,碾压。
“大领导在月华饭店,如果你想弄清楚,自己去找他吧。”
电梯回到一楼。
李酒音走出去,再次被易宜拉住。
“音音,进入凌云有多不容易,你和我都明白。如果因为一句无关紧要的真相,让自己丢了工作,我觉得你有必要再深思熟虑一下!”
“谢谢提醒,我想得很清楚。”
月华饭店附近,有好几家一体经营的高尔夫球场。
李酒音估摸时间,这会儿大领导该是酒足饭饱,需要活动一下。
她直接打车去了最贵的一家球场,没贸然进场,坐在休息厅,安静等候。
透过落地窗,她看见大领导在挥杆,在嬉笑,眼泪便更抑制不住地滚落下来。
八年前,妈妈受心理刺激,忽然失聪了。
她们母女回江城,遍寻助听器,却屡次被告知妈妈情况特殊,并非听力受损。那些人建议她不要给妈妈佩真的助听器,戴个哄人的玩具就好。
人工智能还没发展到完全自主学习的程度。
没有哪一家公司敢于保证,他们提供的助听器能真正做到全幅段增益的自适应调节。
绝望之中,只有‘回音助听’一家,愿意卖妈妈助听器。
它家的工作人员,还给出了承诺:
——“回音助听器的自助调节功能,是国内市面上最厉害的!如果回音也无法满足你妈妈的需要,便再无别家了。”
李酒音回想过去,更觉得自己是傻子。
为什么会听信那人的话。
为什么把“回音助听”想像成救世主?
他们之所以能做到全市场最厉害,不过也得益于背地的不入流脏手段,罢了。
声纹技术……人工智能自主学习……
李酒音深深吸气,猝然屏住。
颗颗泪水砸在她的大衣上,地板上。
声纹技术,是世界一流的。
但利用余远岸研究的声纹技术,获取不正当利益的凌云,是不入流的!
“李酒音?你在这儿等人?”
突如其来的嗓音,拉回李酒音的思绪。
她眼皮还有些肿,看走来的人时带了圈光晕,很不分明。
“嘿,姑娘,不认识我啦?”
大领导的臂上搭着球衣,在不远处,脸上有笑。
李酒音回神。
她上前帮领导拿球衣,引着领导坐下,又倒了温茶给领导。
等自己也坐下来,她便单刀直入,“‘回音助听’计划在no.8上搭载声纹技术,是您默许的?”
大领导握着茶杯,不疾不徐地开口,“声纹技术,和AI技术的融合,是发展大势,话题度和市场关注度都很高。”
李酒音微怔,“高话题度,高市场关注,就是您坚持和回音合作的原因?”
大领导收回手,环抱胸前,笑道,“余远岸是高尖端人才,身上有其他人没有的人文情怀,这一点,既是两家公司合作的原因,也是我本人欣赏他的原因。”
李酒音不信,“您是商人,能否赚钱才是第一位考虑!可您一定早知道,余远岸的技术在国内没有施展空间,也就是说,他无法帮您赚钱——”
“你恐怕不能妄断吧?”
大领导的手搭在桌沿,松松支撑,歪头的动作稍显玩笑。
“你可知道,自从凌云和回音合作的消息放出去,我们的股价几天就翻了一倍。就在刚才,我的经理人还告诉我,只要这次合作继续,股价还可以再翻一倍!”
话音延绵,李酒音好似被人推了一把。
再柔软的沙发,也吸收不掉这番话带给她的冲击。
可她早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