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远目光掠过范伯舟脸颊后移向别处，心思不觉一动，状似随口说道:“对了，听闻前日城北金玉阁东家次子金才富课间与同窗起了争执？”

范伯舟心思再是活络，也不禁纳闷，怎突然扯到这件事情上去了。他此时也有些摸不准陆怀远心思，不敢多问，只避重就轻回道：“两个顽童意见不合，相互打闹罢了，山长您怎么知道了？”

陆怀远道：“无意中听杨光旭杨先生提起过一嘴。”

范伯舟冷哼一声，小声嘟囔：“怎么哪哪儿都有他。”

陆怀远未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伯舟是说，也无甚大事，竟还传至山长您耳朵里了，实在不像话。”

这事还真不算范伯舟口中所说小事，只因当时另一名学子赶着回课，不小心冲撞了突然从拐角处冒出来的金玉阁东家次子金才富，且撞倒在地。这两人皆是酉班学子，范伯舟作为申、酉、戌、亥主教，自然要出面处理此事。

要说这金玉阁东家，乃本地小有名气的商贾，年轻时善有头脑，靠玉石发家。原本家中仅有一正妻，两人婚后育有一女。可家大业大，只盼再得子嗣好继承家业。

不知是上天觉得他前半生太过顺遂降下惩罚还是如何，之后再无缘子嗣。东家无法，每年迎纳一新人进门，连续三年，可这几门妾室肚子直直未有动静。

已年至四旬的东家即便心有不甘亦无办法，然放弃之际，正妻反而又有了‘消息’。十月怀胎，终得一子，东家如何不喜，简直如珠如宝，从小到大，生怕磕了碰了，只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他。因此子颇受家中宠爱，故而脾性上多有傲慢无礼。

金才富哪曾受过这般委屈，连忙站起来指着撞人的学子，威吓让他跪下磕头道歉，还让其赔偿身上的衣服钱。

撞人学子对前者无理要求不愿，再加之自家本不富裕，又坦言并无银钱。金才富气不过便狠狠揍了他，直到自己解气为止。

而那学子也为此受了不小轻伤，修养在家，其父母却是‘无处申诉’，生生打掉牙齿往肚里咽。

“小事？”陆怀远皱起眉，朝范伯舟看了一眼，道：“不还说被打的孩子受了伤，现如今躺养在家，打人的倒是相安无事。”

“这事一出，伯舟当即交代了金才富家中与另名学子赔偿诊疗金，又严令该子写下悔过书，他保证往后定会戒除傲满，悔过自新。”

陆怀远微微颔首，道：“此子狂妄自大，行径极其恶劣，本该同之前的赵深般，按理应作逐出书院处理，既范先生心存善念，给予悔过机会，我便不再多说。你处事向来稳妥周到，老夫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说呢？”

闻言，范伯舟心下怔怔，总感觉对方话中有着别样的意思，但又说不上来，然别扭归别扭，嘴上仍谦逊道：“蒙山长信任，伯舟凡事尽上全力，以求无愧于心。”

“守正直而佩仁义，以则服人。不过，说起赵深，各师长学子纷纷对范先生处置上多有微词。以金才富之事，道你厚此薄彼，似有爱富嫌贫之疑。更论你于书院里拉帮结派，倚老卖老，常与宋先生明暗打压……”

“这这这，山长呐，”不等陆怀远把话说完，便被范伯舟直接打断，他急急起身，解释道：“山长万万不可听信有心之人胡言，这简直是诬陷诽谤，可恶至极啊！伯舟于鸿山任教多年，一向恪规守矩，与师生们竭诚相待，怎么会行那逞恶妄为的事情来。”

陆怀远摆摆手，示意他不要紧张，笑道：“范先生莫急，那些言论，老夫怎会随意轻信。”

范伯舟听到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连忙感激涕零道：“山长明察，伯舟诚甚不安啊！”

话刚落，又听得陆怀远继续道：“只不过人言可畏，为免众者猜忌你二人不和，损了体面，老夫觉得，你也理当多与宋先生亲近亲近。若她有不足之处，且加关照，提点一二，免得落人口舌。”

范伯舟言及到此，这才心中了然：在这里挖坑等着我跳，果然是只老狐狸！

“伯舟……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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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杨先生，可是又来寻宋先生的？”师者书房，赵成刚走出门口，碰见杨光旭迎面走来，不用多想，也知道他来找谁。

杨光旭笑道：“是啊，她可是在？”

“赵某诸多杂事，一时无暇顾及，不知宋先生是否在。”赵成心有不甘，此次评选，最终定下之人竟是宋子安，他如何不愤。自己‘努力’这么久，在堂长以及范伯舟身上花了不少好处，而平日极力献殷勤讨好，可如今一切铺垫皆是化为泡影。在赵成眼里，杨光旭与她要好，那他自然不会给对方好脸色看。

书房不过这么点大，再如何忙碌也不至于看不见，明眼人都知道对方在睁着眼说瞎话，杨光旭倒也不识破。

“如此，”杨光旭见他手中拿着书册，不过随口一问：“赵先生现下去授课？”

赵成心里虽堵，面上却不得不维持和气，应声道：“嗯，没办法，课业繁多，无法同杨先生那般可四下随意串门，赵某着实羡慕啊。”

杨光旭先是一愣，随即轻笑，道：“瞧您说的，我作为一等师长，自然少有闲暇。正事呢，该忙的时候某定是不遗余力去做，可有些事情，不该瞎忙的时候，咱总归要学会知足常乐，不然哪怕疲于奔命，也是瞎耽误功夫不是。”

赵成是三等师长，而此时杨光旭特意强调自己师者等第，又暗戳戳讽刺自己在评选一事上做无谓的‘努力’，最终还不是落空。

这斯实在可恶！

果然，赵成嘴角一僵，神色转而凝重，沉声道：“就不劳杨先生费心，某去上课了，自便。”

杨光旭看他远去，嘴角勾起，带着几分轻笑：“不自量力！”

“宋先生，恭喜啊！”

宋凝霜抬起头，惊讶地望向兴冲冲走过来叫嚷的人。她看了看四周，经杨光旭这么一喊，其余先生皆被他的声音纷纷往这边看了过来。

待他走近身旁，宋凝霜低声提醒道：“光旭兄，你小点声。”

杨光旭笑道：“作何小声，你此次评为二等师者，院里都已经出了公示，这可是大喜事。”

“于我而言，等第如何倒是次要，怕只怕……”宋凝霜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什么，眼下又非合适时机。

杨光旭何尝不知，也是按捺住喜悦之意，眨眼道：“今晚去你家喝上一杯？”

宋凝霜想了想，开口道：“去福来酒肆吧，今晚我做东，如何？”

杨光旭一叹，无奈道：“进你家门，可真难啊！”

“好了，你先回去，有话今晚再说，等下午课业结束，我去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