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

天色上切实一团深蓝色，窗扇的纸上隐隐透出来一点儿光亮，姚清规半梦半醒，便听见院子里那棵树上鸟儿的呼哨儿声，一句划过来，另一句便是简短的几声叽叽喳喳。也不知道一大清早在交流些什么心得。

姚清规还保持着清晨起来会看一会书的习惯，再加上先前上朝的时候也是要早起的，便没有赖床的直接站了起来。院子里有之前去打的井水，简单的洗漱之间，他的注意力全都在天上的太白金星之上。

只要今天的太白金星能亮一个上午...... 若是运气实在不行，撑过辰时便够了，流言只需要在人群中流传出来，有几个声音大的，就能叫其余不愿意多谈的人轻而易举地将流言刻进脑子里。

过完中秋，大家都有意休息一下，将前些时日整理旧日卷宗的疲劳给散出去，便定下来了休沐三日，若昨日没有在京中当职的，或许已经缓过来了。

没有什么需要晨起便办的公务。

姚清规穿着自己的一件儿绀色圆领袍，挺朴素的料子，没有暗纹看着丝毫不打眼，甚至手腕儿也学着江湖人的着装，将袖子收进了护腕里，腰上黑色的蹀躞，却没有垂下来的銙，依旧如同旧时候的习惯，带了一块儿玉配坠在腰侧，远远看着就这一截劲瘦的腰最惹眼，还随手提着一个家里带出来的食盒子。

路边的小摊贩已经开始准备早晨的餐食了，但是今日的生意他们却做的并不安稳，总爱时不时抬头一看两眼天上的星星，生怕有什么恶事要发生来不及躲闪一般。

“馄饨，两份儿带走。”姚清规习惯了早上的餐食里面汤汤水水地一起下肚，路过店面的时候，下意识地给陆审确也要了一份。

陆审确上次和兄长打过一场，却没想到太长时间没练功，终究是略逊一筹败在了兄长手下，近来已然又开始在早上起床之后练功。

昨夜在卫御寺睡着之后，那个供人午休的榻睡着实在憋屈又窝囊，魁星还把她放的有点斜。

以至于叫她就这么保持着平躺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平躺着睡，完全没有在家那种可以想如何便如何的恣意。

一宿过去，反倒是睡得腰酸背疼，连筋骨都活动不开，状态比没睡着之前还要差几分。

演武场里暂时没有什么人，夜晚当职的人在这个点儿换防已然回去睡了，京中又日子过的懒散，还没到周大勇带着卫御寺的少爷们摔摔打打的时间，偌大的校场只有她一个人。

一只手架住另一手臂，大幅度地转了转腰，才勉强把紧绷的肌肉拉扯的松快一点。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脚步声，她未曾回头就已经听着脚步声的错落，知晓了来人究竟是谁。

“早？”陆审确回过头，却无意间牵扯到了自己的脖颈，一时间龇牙咧嘴地捏了一下自己的脖颈，想起来自己面前是谁又立刻下意识地把微微带着笑意的惯用表情强行挂回了脸上。

“一点儿都不紧张嘛？我记得我去科考的时候，你还又是求文昌，又是叫魁星给我倒水的？”姚清规打开了食盒，里面氤氲而出的水汽让他的面目更加柔和。

然而他本人却不自知，敛眸看着面前的一碗馄饨，并不看陆审确的眼睛。

“我自己的事儿，顺其自然就好。”她还没习惯睡落枕的脖子，伸手去捧姚清规的脸，转头的时候不知道哪块肌肉的力气没有用对，手上的力度略微重了些。

“嗯？”姚清规只道她手劲大，顺着她的力道抬起头来，原也没想到她会是这么大劲儿给自己抬头，表情便有一点儿呆。

真可爱，想捏一捏这张脸。

是这么想的于是也就这么做了，陆审确揉了一把，隔着已经逐渐消弭的雾气，直白地表述：“你的事儿，我觉得值得用心。毕竟你可是一层一层的，考了那么多场才走到京里的状元啊。”

筷子还在手里，他想要装作若无其事要把筷子递过去的时候，已经被陆审确接住了，便又笑了：“阿审。”

这个小名儿已经太久没有人叫过了，陆审确当真显而易见地楞了一下，才端起来的碗被她重新放下，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头：“是因为馄饨想起来那时候的事儿吗？”

在边关的时候，姚清规总愿意给馄饨铺子的大娘帮忙。

“不是，觉得原先他们这么喊你的时候，你是最锋芒毕露的。”姚清规说完，夹起来一个馄饨。

还是热的，虽然是早晨，天气却还没有像真正秋冬时候那样，说冷就冷下来，食物一点点散发着热度。

陆审确被这个理由给说服了，又笑了一声，才终于吃到了第一口馄饨，饿了一夜的胃与温暖的食物相遇，身体上的不适感都消退了一点儿。

“你这么说，倒也没错。”她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挑眉又解释了一句：“实在不行，之后还能借着军功往上走，慢一点儿快一点儿的事儿，毕竟这个世道，兵权握在手里，才配得上提民心，别的地方的将领虽然有机会自立为王在这个时候添乱，但是想来这个时候，地方没有敢开这个头的人，而且老爷子准备在中秋后就发文书叫他们来述职的。”

就是这种感觉，她指点江山的时候就会把已经圆融的锋芒，从满脸和善的笑里面透露出来，变成志在必得的，可是这次却轮到姚清规当那个信封鬼神的人了：“别，我许过愿了，它一定能亮到太阳出来的。”

“好好好，我现在立刻把刚刚的话收回去。”陆审确想不到自己能说话的时候这么宠溺：“不过话说回来，我小的时候就敢给魁星起这个名字，胆子从小就大，也是惯犯了，一般老天也愿意惯着惯犯的。”

姚清规长叹一口气，筷子放到碗沿上架好，郑重地看着她：“姚某没有开玩笑，真的在昨夜与姑娘分别之后许过愿了。”

“好好吃饭。”陆审确看着他总是放下碗才说话，怕馄饨凉了叫他了之后在胃里不说话，便端起碗来陪他安静地吃饭。

天慢慢地亮起来。

陆审确整理着食盒，把两个人吃过的碗重新放回了他来时候提着的盒子里，拎着问：“你自己带的碗还是摊子上借的？”

“老板娘借给我的，味道很好早上便常常光顾，已经认识了。”姚清规想接过来自己拎着，但是陆审确看出他的意思来，自然不愿意叫他一个书生在自己面前还要做这种事。

他抢了一下，并没接过来。

陆审确笑：“我哪能让咱们状元郎在我身边儿还干这些啊？”或许是见着父母偶尔有一眼每一眼的相处，都是父亲干活，舍不得母亲受累，便潜移默化地不愿意姚清规干活。

“又不重？”姚清规落后了半步跟在她身后，虽然这么说，但是又被这举动逗得有点想笑。

“我知道我没在你身边儿的时候，你肩膀上扛着书剑都能走过整个南宣，但是我现在在旁边儿啊。”她整个人都转过来，不愿意等着他落后的那半步一般，硬要看着他走到并肩才满意。

迎面往外走，正看着台阶一节一节地往下溜达的时候，对向也有人在往上走着，陆审确没来得及抬头，姚清规就已经点了来人的身份。

“周统领。”两人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可说完之后，姚清规就发现周大勇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这真的很像是心虚的样子。

陆审确一下子笑了，这人跑这么快肯定是担心魁星已经把他昨天说的话传到自己面前了，伸手拦了一下儿：“下次找个靠谱儿点的庙拜一拜，我家丫头没有能给人涨武功的本事。”

周大勇想起来就觉得昨天的事儿丢人，脚步更加快了三分：“讷也不晓得嫩讲啥嘞。”他说话的时候本就喜欢说几句家乡话，这时候更是一下子就脱口而出就是一整句，陆审确险些没有听懂。

姚清规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星星。

是亮的，在太阳升了几寸的高度之后，太白金星仍旧闪耀着先前可以与日月争辉的亮度。

两个人的拌嘴因为周大勇的飞快逃走告一段落，姚清规想告诉她，星星还在，却没想到回头的时候正好看到她在下意识地转动肩膀和脖子。

“怎么了？是肩膀不舒服吗？”他对于身体的肌肉并不了解，这种动作只有背书背久了僵硬的时候才会做。

陆审确还想瞒一下，但是姚清规几次得到了她的确认，又是摸摸肩膀这种他私心里觉得不算太非礼的位置，便伸手确定。

毫无防备，一下子被捏到了落枕的那块儿，她一下子两个肩膀都紧张了起来：“嗯！”

姚清规整个头皮都有点发麻，他站到了陆审确身后，高了一截的石阶上，两个手很轻地按摩着。

陆审确觉察出来一点儿好转来，开口的时候带了几分不确定：“怎么这么管用？早知道之前跟我哥打架被他练得胳膊疼的那几天也应该找你......”

“问之说的也很对......不止老天，我也会惯着你这位惯犯的。”他笑的无奈，把下巴轻轻地搭在了陆审确明显松弛的一边儿肩膀上，说话的时候很轻很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