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炎并不是从小就做了道士,在他十五岁之前,他还是罗家的少爷,备受爹娘的宠爱,唯一的弟弟——罗小木,非常可爱。
那时他唯一的烦恼是课业无法保持第一,有时候会掉到第二或者第三。
每当这时,罗小木就会跑到哥哥跟前安慰道:“哥哥,没关系的,你那么聪明还这么好看,下次肯定是魁首。你看,今天娘亲买了糕点,你尝尝吧。”
罗小木打开手里的木盒,里面装着四枚精致点心。
“谢谢你,小木。”罗炎转阴为阳,开心地取了其中一枚,吃了起来。
罗府世代行商,在乡里颇有名望,罗炎是不是会带着罗小木去街边行善施粥,得世人赞叹,有圣人心。
他自己当然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自己没有多好,不过是丰厚的家境让他有更富余的时间和金钱帮助他人罢了,倘若自己穷困潦倒,未必有助人之心。
这些只是他看到穷人困苦时候的臆想,没想到后来自己真变成了穷人。
罗家突遭变故,家中生意被奸人所累,名誉受损,从此一落千丈,再难有起势,为此罗氏夫妻郁郁寡欢,最终双双病倒。
大宅院换了小木屋,罗父罗母整日缠绵病榻,罗炎围在身边伺候,这时候不懂事的弟弟总是喊着想吃糖,得不到就难过地哭。
“小木,你乖一点,等下你照看一下爹娘,我晚上给你买糖吃。”罗炎安慰他。
这时候的罗炎刚刚十五,没钱读书,学堂早已经将他赶了出去。他靠每日打些散工照顾全家,今天晚上东家会给他结月钱。
“好哦。”罗小木开心地手舞足蹈,他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甜甜的东西了,嘴里馋得紧。
罗炎看他开心,有些羡慕,有时候年纪小,不懂事也是一种快乐。
没多久,罗炎的父母终于病得无法进食,奄奄一息。
罗小木虽然才九岁,但也知道略懂其中的悲伤,他抱着爹娘大声哭。
“爹娘,我不吃糖了,把哥哥挣的钱都留给你们治病好不好,不要死掉,我不要你们死掉。”
罗炎不像罗小木那般哭得倒了天地般,他知道此时这个家只剩他和弟弟了,他要坚强独立,以后带着弟弟过日子。
“小炎,小木,爹娘对不起你们,这些年连累了你们,让你们受苦了。”罗母虚弱地说着临终遗言。
“小炎你如今十五岁,小木九岁,你是哥哥,以后一定要照顾好弟弟,爹娘走了。”罗父附和着说。
“爹娘,我会的,我会照顾好弟弟的。”罗炎痛声回答。
“小炎,小木,你们要好好的……”罗母说话长舒了一口气,再没了声息。
罗炎高声痛呼爹娘,抱着罗小木一起跪趴在父母床边,许久才起身。
此时正是深夜,只有月光照着他们,罗小木颤抖着,恐惧着,只觉得一切都好可怕。
丧事简单操办后,罗炎带着罗小木去城里讨生活了。
城里的工作并不难找,只是罗炎还小,还带着更小的弟弟,拖家带口的不仅做不了太多事情,还总有麻烦,所以许多天都没个着落。
他们寻到了一处荒宅,土石围成的院墙里只有两间草屋,一地的灰尘落叶只有秋风在扫。
摸出口袋的余钱,他在入夜前买了一盏油灯回来。
“哥哥,你出去好久了,天都黑了,没有哥哥陪,好害怕。而且,哥哥,我特别饿,怎么办?”罗小木期期艾艾地靠近他。他知道哥哥很辛苦,可是肚子实在饿得难受,不得不说不得不问。
罗炎爬上别人家围墙,进屋偷了个糕饼,掰成两半,与罗小木吃了起来。
“哥哥,这是偷来的吗?”
“不是,是我捡的。”罗炎撒谎不心慌。
后来罗炎找到了一份工,店家人和善,虽没有管罗炎的吃住,但工钱给得多些。靠着这些钱,他与罗小木竟然活到了第二年。
一年的光阴转瞬即逝,罗炎已经长高了不少,但也因为常常干体力活,皮肤变得黝黑,人也消瘦了。
罗小木当然不会说哥哥不那么好看了,他知道因为哥哥辛苦,所以没办法再好看了。
十六岁的罗炎带着十岁的罗小木庆祝生辰。
矮桌上点了油灯,放着他买的两块糕点。
“哥哥,这个油灯好暗啊,我怕黑!”
“别怕,哥哥,去里面拿一个更大的油灯,照得亮一些。”
“哥哥,快去快回哦。”
很快,罗炎拿着大油灯出来,罗小木收了刚刚因为怕黑流得眼泪。。
“哥哥,谢谢你。”罗小木闭眼许愿,他把愿望大声说了出来,“希望我快快长大,不怕黑,变成熟,然后和哥哥永远在一起。”
罗炎提着灯去厨房,拿来小刀准备切开糕点。
“小木,你帮哥哥拿着油灯,照着哥哥切糕饼。”罗炎将油灯递给罗小木。
罗小木伸手去接,但因为自己比哥哥矮许多,一时没接住油灯,还不小心被油灯的铁外壁烫了一下,他痛呼一声,想起身跑开,却因动作太大,撞到了罗炎,罗炎手一松,油灯直接滚到了罗小木身上。
“啊,好痛……”罗小木大喊,接着哭了起来。
罗炎急忙把滚落在地,已经熄灭的油灯踢到一边,把罗小木抱在怀里,想去摸他的后背。
“呜呜……哥哥,好痛,后面是不是烫起了泡呀?”罗小木只觉得后背火辣辣,难受极了。
罗炎收了手,他怕真起了泡,自己去摸反而更不好,便接着月光,摸索着去找火石重新点燃了油灯,提着油灯去舀水,再拿了一条洗脸的帕子来。
“小木,别动,哥哥用灯照照,看一下情况,用浸水的帕子敷一敷,会束舒服一下。”
“哥哥,你小心一点。”罗小木有点怵那油灯。
后背的红了一大片,而红色的中心处已经起了个大包,里面有脓水,怕是以后都要留疤了。
第二天,下工回来的路上,罗炎买了一管烫伤药带给罗小木。
他到家时,天半黑着,罗小木正趴床上看小人书。
“天都要黑了,还看小人书,要把眼睛看坏了哟。”罗炎嘴上批评,手里却只是温和地拿掉罗小木的书,然后递上伤药。
“哎,这是治烫伤的药吗?”
“是啊,等下哥哥帮你烧饭,再帮你洗澡,最后就帮你涂药,好不好?”
“哥哥,今天我自己烧了饭哦,你的我放锅里温着呢?”
揭开锅盖一看,饭焦黄,青菜也糊了,但罗炎开心。
“你还小,等大一些再干这些活。”他道。
入夜,罗炎为弟弟洗好澡后,把油灯放在床头,让弟弟趴在床上,自己为他涂药。
烫伤的形状奇形怪状的,罗炎却记得清楚,他每天早上看一看,然后抹上药,晚上看一看,再抹上药,心里祈祷,伤疤快快消失。
过了几日,他下工有些晚,怕罗小木抱怨,想买点小东西回去,讨他开心,打眼一看,只见不远处有人在卖糖葫芦,他急忙上前。
只可惜,卖糖葫芦的大爷没看见他,嘴里念着没人了,就转身往深巷子走。
罗炎跑步去追,喊着人停下,叫了几次后,大爷发现他,便缓缓停下来。
“哟,小伙子是叫我呐?”大爷转头问他。
“是的,老人家,我想买根糖葫芦给我弟弟。”
他满心欢喜回家,却没有看见罗小木在家。他四处喊,将糖葫芦小心放进碗里,想着弟弟一定是在附近玩。
“小木,小木……”多次呼喊无果后,他才知道弟弟不见了。
他四处喊,四处寻,沿着大街小巷,甚至跑去了河边,所有罗小木可能待得地方都没有人。
他碰到了一对赵姓夫妻,他问他们,“打扰你们,我想问问你们可见过我的弟弟,大眼睛,头发有点长,长得很可爱,穿这深蓝色的小衣小裤。”
“没见过。”这对夫妻对了一个眼神,异口同声道。
罗炎失望而归,此后苦寻许久都没有消息,他想到了曾经的喜好。他偏好道学,小得时候,他曾碰见过一位学道的道长,跟着学过些东西,只是后来被父母说是不学无术,才停了此爱好,如今为了能寻到弟弟,他又去寻了那道长。
道长此时已经是道观里的观主,身份极高,罗炎求他收徒,愿一生跟随。
他在道观修行三年,学了不少本事,但似乎没有找到能通晓世界,追踪寻迹的术法,他不免心生不满。
观内有一处藏经阁,里面说不定会有些奇门遁术,他这几日趁着夜潜入了阁内寻找过多次。
今日他再一次进来,翻找查看,确实让他找到不少好东西,但找人的法子还是没有。
正在他翻找地起劲时,身后有人喊了他一声,他被吓了一跳,看清对方是自己的师兄。
“师兄,你怎么在这?”他故作镇定。
“师弟,藏经阁是禁地,你来这里干什么?”师兄靠近,手里拿着长剑,封在剑鞘里,他继续说,“如果不是最近观主说藏经阁有异让我来查,我还不知道师弟你竟然偷经书道术!”
“师兄,我有苦衷。”
“师弟,无论你有什么苦衷,也不该行盗窃之举,更何况,你是道士,本该修身养性,踏实修炼……”
“别说了,你要我怎么做才善罢甘休?”罗炎懒得废话,直接问他。
“把你所偷的所有经书归还,并公开向观主道歉,向师父道歉。”师兄道。
罗炎摇头,他才不会这样做。
苦了这么多年,他早练就了一身铁石心肠。除了弟弟,他不会对任何人心软,他飞速抽出师兄的剑,再割了师兄的喉咙。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快速干脆。
他记得有一个术法可见人隐匿,他便使出术法,口念法决,将师兄隐匿在藏经阁内,让人永远寻不见。
他带着所偷的几十本道法书籍离开了道观,自此孤身一人只为寻弟。可是一年一年,年年过,年年无消息,罗炎照镜子时发现自己白了两鬓,岁月蹉跎,早早得让他不再年轻,他与从前的模样变了许多。他想若是此时被弟弟看到了自己,肯定都认不出了,他丑陋沧桑了太多。
这么多年,罗炎也没有找到可以凭着旧物寻觅旧人的法术,他便想着练习长生,若是能永远活着,那迟早可以找到弟弟,就算弟弟已经死了,总会有来世。
都说人前世消不掉的伤疤,会在后世以胎记的形式出现,也不知是真是假!
又过了十几年,找寻弟弟这件事,似乎成了他的心魔,他无时无刻不在心里谴责自己没有照顾好弟弟,辜负了父母。
“不知道小木后背的伤疤好了没,曾经我还希望它能消,现在我反而不想了,这样几十年过后再寻到他,我们各自长大变老,彼此不认得了,还能凭着伤疤认人。”他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