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将青石板洗得发亮时,茶肆来了位古怪的客人。那人裹着玄色斗篷,腰间佩剑镶着颗鸽子血,偏要挤在女客堆里听琵琶。林轻舟第三次添茶时,终于忍不住敲了敲案几:"这位爷,雅座有空位。"
斗篷下突然伸出的手快如闪电,扣住他手腕的力道却放得极轻。林轻舟正要甩出袖中银针,却见那人摘下兜帽,露出眼尾那颗朱砂痣。
"杏仁豆腐少糖,雨前龙井去沫。"楚翊仰头看他,喉结上还留着道淡粉齿痕,"我说得可对?"
二楼传来茶盏坠地的脆响,林轻舟腕间的桃木珠串突然绷断。三年前棺中醒来的混沌记忆涌上心头——这人曾将他锁在金笼里,用最甜的蜜饯哄他喝最苦的药。
"阿爹?"林逸抱着布老虎从后院跑来,虎头鞋沾满泥巴,"要听小曲儿!"
楚翊的瞳孔倏地收缩。孩子颈间挂着的银锁刻着"长命百岁",正是他亲手系在棺中的陪葬品。林轻舟迅速将孩子挡在身后,滚烫的茶汤泼在两人之间:"客官认错人了。"
"是吗?"楚翊捻起案上崩落的桃木珠,指腹摩挲着上面的剑痕,"三年前我弄丢了个会耍青冥剑法的伙计,掌柜的可曾见过?"
林逸突然从柜台底下钻出来,沾着糖霜的小手抓住楚翊佩剑的流苏:"这个亮晶晶!"满堂女客倒吸冷气——那流苏坠着的可是龙纹玉!
"小心割......"楚翊的惊呼卡在喉间,因那孩子抬头冲他笑时,竟与幼年的自己七分相似。
林轻舟一把捞起孩子:"小儿无状,客官见谅。"转身时衣摆却被剑鞘勾住,楚翊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把他...养得很好。"
后厨传来陶罐碎裂声,帮工翠娘探出头:"掌柜的,桂花酿洒了!"林轻舟趁机抱着孩子疾走,却听身后剑鞘点地三下——是当年他教楚翊的暗号。
"阿爹。"林逸趴在他肩头咬耳朵,"那个叔叔在哭。"
暮色染透窗纸时,楚翊仍坐在原处。女客们早被吓跑,他却慢条斯理地吃着冷掉的杏仁豆腐。林轻舟在二楼主廊晾茶饼,瞥见那人用剑尖在桌上刻着什么。
"打烊了。"他故意将竹帘摔得震天响。
"我付十两金,包月住店。"楚翊掏出锦囊倒在案上,夜明珠滚到林逸脚边。孩子欢叫着去追,被林轻舟揪着后领拎起来:"我们这儿不留男客。"
"那女客呢?"楚翊突然解了发冠,青丝泻了满肩。他生得本就俊美,此刻烛火映着微红的眼尾,竟比满楼姑娘还艳三分。
林轻舟的茶匙掉进糖罐:"你...你疯了?"
"当年先生说朕荒唐。"楚翊赤足踏上木梯,腕间银铃与林逸颈间的长命锁共鸣,"不如看看真正的荒唐?"
林逸突然挣脱怀抱,举着布老虎戳楚翊脸颊:"姐姐好看!"孩子的手劲没轻重,竟在帝王脸上戳出红印。林轻舟憋笑憋得肩头发颤,楚翊却顺势抱起孩子:"叫爹爹。"
"楚翊!"林轻舟终于变了脸色。
"我在。"少年天子仰头看他,褪去戾气的眉眼温润如初遇那年,"先生说过,君子一诺千金。"他举起林逸的小手,"你说会永远护着我。"
记忆的裂痕渗出星点火光,林轻舟扶住廊柱才没跌倒。三年前噬心蛊发作的雨夜,楚翊蜷在他怀里发抖时,确曾说过这话。可后来金链锁住的手腕,刑架上滴落的血,又算什么呢?
"东厢房十两金一晚。"他夺过孩子摔门进屋,"爱住不住。"
更漏滴滴答答淌到三更,林轻舟瞪着帐顶蛛网失眠。窗外忽然飘来酒香,混着剑锋破空的轻吟——是青冥剑法的起手式。
他赤足摸到窗边,见楚翊正在院中练剑。月华浇在少年天子单薄的中衣上,那道为他挡箭留下的疤横贯腰腹。剑锋挑落桃枝时,楚翊突然呛咳着跪地,指缝间漏出的血染红落花。
"装什么可怜。"林轻舟把药瓶掷出窗外,"要死死远点。"
楚翊抹着血笑出声:"先生还是心疼我。"他晃了晃药瓶,仰头饮尽残酒,"这鸩酒滋味不错。"
林轻舟冲下楼时差点摔了药箱。楚翊安安静静躺在桃树下,嘴角还噙着笑,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他搭脉的手抖得厉害,直到听见平稳的脉象才反应过来——酒里根本没毒!
"你!"他扬手要打,却被攥住手腕。楚翊的掌心烫得惊人,眼底却凝着化不开的哀戚:"当年你饮鸩酒时,是不是比这疼百倍?"
露水打湿了二人的发,林轻舟在晨曦中望见楚翊鬓角的白发。不过三年光景,当年偏执阴鸷的少年帝王,竟生出华发。
"西郊八十里新开了茶山。"他忽然开口,"明日我要去收春茶。"
"我驾车。"
"林逸要人照看。"
"我背他。"
"女客们见不得男子。"
"我戴帷帽。"
林轻舟气笑了:"你图什么?"
楚翊将脸埋进他掌心,湿润的触感灼得人发疼:"图你赶我时,肯多用几个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