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立行等人迅速带好东西,一行人骑着马往城门处驶去,却在县城大门听到了枪声。
人群在尖叫,奔跑,周立行怕骑马撞着人,赶紧翻身下马,往城门外冲。
城门上的守城士兵已经鸣枪示警,城门外一个女子满脸是血,边往后开枪,边往城门这边冲,一边冲一边大喊:
“夷人要来抢城了!夷人要来抢城了!”
那女子身后不远,确实追着几个夷族打扮的男人,他们骑着马儿拿着枪,叽哩哇啦大声喊着什么。
然而,守城的士兵已经被骚乱惊到了,他们一边喊着关城门,一边开枪会击。
追来的夷人被打死了两个,那城门厚重,却也迅速关上,那女子在最后关头呲溜地滑进了城门里。
城外的夷人愤愤不平地退去,城内,周立行终于从混乱的人群中挤过来,跑到被守城士兵按到地上的女人旁边。
“三刀凉?”周立行认出了地上的人,他赶紧向守城士兵抱拳,“各位兄弟,这是我忠义堂口的女袍哥,前些时日出门做事,迟迟未归,我等正想出门去寻!我与林县秘相识,林县秘可作证!”
守城的士兵名义上属于县里的保安团,现在没有县长,县秘最大,听周立行这么一说,相互看了几眼,放开了三刀凉。
跟着追来的梁承禄跑得气喘吁吁,一到就赶紧例行公事,给几个士兵都塞了红包。
这些士兵才喜笑颜开,不再核实身份,让他们赶紧把人带走。
三刀凉能自己跑回来,梁承禄又是庆幸又是心惊,不知道事件进展的他非常心急,大家刚回堂口,梁承禄马上就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三刀凉!你没惹祸吧!”梁承禄忐忑得很。
周立行则是利落地吩咐着,“谷娃子,去请大夫。阿涅,去拿药品。紫苏姐,你给凉姐处理下外伤。”
三刀凉一听梁承禄说话,怒火就冲上头顶,“惹祸?你那个狗日的干兄弟惹到老娘,就是惹了大祸!”
“我把他杀了!”
“啊?!”梁承禄五雷轰顶,整个人都不好了,一下子栽倒在了椅子上。
“……”周立行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三刀凉根本不顾自己一身伤,跳起来指着梁承禄的脸开骂,表情狰狞声如洪钟:
“他该死!老娘喝了他们灌的酒,被他手下给占便宜!找他评理,他竟然喊老娘给他手下当婆娘!”
“咱们分堂的三位兄弟不服,他们竟然仗着人多势众殴打咱们!德兴堂的一群死耗子跑了!我被抓去关着!崖哥他们三个拼着命救了我跑,三个兄弟都被追得跌落山崖摔死了!”
“三条命!我三刀凉欠了他们三条命!都是你这个狗日的干兄弟的错!”
“我才亲自杀他们两个人,我还没杀够本呢!要不要你来当第三个啊!老娘出生入死的回来了,你还嫌我惹祸?你才是个祸包!”
在三刀凉暴跳如雷的咒骂声中,周立行听明白了来龙去脉。
分堂的三个兄弟救出了被强抢了的三刀凉,却在追击中坠崖而死。
三刀凉忍不下这口气,去山崖下面找到兄弟们的遗体草草掩埋,拿着兄弟们的手枪子弹,竟是就在那山寨周围潜伏了下来。
等到梁承禄这边派人去请他干兄弟帮忙的时候,三刀凉正埋伏在了寨门外。
在那头人带着人准备出寨子进会理去帮忙的时候,三刀凉在外面开了两枪,一枪打在凌辱过她的人的心口,一枪打在头人的额头,两人当场毙命。
山寨的人以为这是梁承禄故意派人做的局,当场把前去谈事的手下给杀了。
而三刀凉因提前准备充分兼跑得快,竟是逃过了追击,跑回了会理县城。
追出来的那一队夷人死了几个,剩下的折返逃走;三刀凉大难不死进了城,也是受了一身的伤,这么多天了,她甚至未曾洗过一次澡。
三刀凉除了冲梁承禄发泄怒火外,心态非常稳定。
从当初三刀捅死那个害死她姐姐的男人开始,她就知道自己不会因为杀人而惊慌或愧疚。
她兄弟死得,别人自然也死的。要想追来杀她的,被她借刀杀人也是活该。
她一心只想着,要带人去把三个兄弟的尸体挖回来重新下葬。
紫苏又拉又劝,好不容易才把三刀凉带去清洗身体、清理伤口。
周立行则是黑着脸坐在椅子上,眼神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梁承禄心中又痛又悔,也不知道该怪谁。
三刀凉这趟差事是他安排的,也是因对他干亲的信任,才会在山寨那边着了道。
可三刀凉这处事方式也着实冲动……有天大的事,也应该回来跟他这个分堂代主事说一声啊!他肯定能妥帖处理的啊!
“完了……我这门干亲,只能断了……唉,造孽哦……堂口以后走货也只能绕路了……”梁承禄唉声叹气,觉得最近真的是处处不顺。
他这不仅断了一门干亲,更是损失了一条走货的路线!
要是三刀凉没杀他兄弟,他还能从中转圜;现在这样,不交出三刀凉给那边,那边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有周立行在,分堂绝不可能交出三刀凉。
“他们伤害三刀凉在先,害死三名兄弟在后。”周立行口吻十分不屑,“他们寨子,跟咱们堂口,已经是冤家了。”
梁承禄没吭声,过了一会儿,他有些无力地问,“那,小杜鹃的事,就没办法了。”
*
紫苏想要救出孩子的事情,仿佛陷入了僵局。
三刀凉受的外伤很快被处理好,一些私密处的伤,全靠紫苏帮她。
紫苏温柔细心,将三刀凉照顾得很妥帖。三刀凉心粗气燥,却十分听紫苏的劝解,终于没把火再往梁承禄身上发。
堂口里倒也有几个脑袋不清醒的人,私下八卦三刀凉此番受辱,日后不好嫁人之类的话,梁承禄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周立行已经把人抓来吊在院坝里的石架子上,让谷娃子和石娃子拿竹板子去掌嘴。
谷娃子和石娃子当年是被邢五爷带人打过嘴巴子的,这番打起来,十分凶猛。
“大家嗨袍哥,混江湖,靠的是本事,不是啥子狗屁贞洁!哪个活着,哪个才是赢家!”
“我们的姊妹受了伤,我们的兄弟被害死,竟然还有人摆自己人的龙门阵,像锤子东西!”
“以后再听哪个说这件事,舌头割掉!”
然后,周立行亲自带人去了一趟德兴堂。
也许是当初那场交集,让德兴堂惧怕周立行所代表的总堂。
德兴堂立马把抛下三刀凉逃跑回来的几个袍哥兄弟逮出来打了一顿红棍,还准备了一大笔赔款。
周立行没有收赔款,但让德兴堂必须想办法把死去那几位袍哥的遗体从山寨那边带回来,供家人下葬。
以及,如果听到谁日后议论忠义堂的三刀凉,他周立行会把今日德兴堂知道此事的人,全部割掉舌头。
在周立行的威慑下,再也没人敢明面上提这件事情。
等三刀凉状态稳定下来,周立行将所有的情况都告诉了紫苏,他们暂时没有完全的把握去救小杜鹃。
若是暗地里去偷,成功则罢,不成功则容易被追回去。
若是要硬抢,就得做好玉石俱焚的准备。
若是要稳妥,就得再等,等出现合适的人和合适的时机。
“因为我被迫吸鸦片,小平安生下来就很多病,又瘦又小,月子里眼睛都睁不开,哭起来声音好小,跟只耗儿一样。我那个时候奶水少,小平安吃不饱,一夜夜饿的叫唤,我只能想方设法熬点米汤喂他……”
紫苏擦着眼泪,单手做了一个抱孩子般的姿势,面容哀戚。
“我还记得抱着他的样子……孩子没在妈身边,很多都长不大,我知道的……吃不饱,穿不暖,随便一点小病拖一拖,便去了……都怪我没本事……”
阿涅听懂了,他在旁边回应道,“嬢嬢,弟弟知道你回来找他,就会很开心了。我也是小孩子,我知道,我们不会怪阿妈的!”
紫苏一把将阿涅搂紧怀里,放声大哭,“我的儿啊……妈回来了,妈一定把你的骨头找回来,给你找个好风水的地方重新下葬,给你烧多多的金银纸钱,你拿去找地府阴差,下辈子别找我这种没用的娘了,你去投个好胎吧……”
受伤的三刀凉默不吭声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抹泪,她不后悔杀了那山寨头人,可她也为紫苏没法马上救出孩子而难受。
张家人不蠢,他们分堂的人若是亲自出面,必然要引来怀疑。
若是被他们知道紫苏在这里,不仅救不出小杜鹃,更有可能是紫苏都得被他们给抢回去。
毕竟张家的人和枪,都比分堂多,张家大宅子的守卫堪比部队卫所,看得出来他们真的是非常怕死。
周立行也想过要不要半夜三更去救人,然而人家才是这里的地头蛇,他们救人容易送人难,出会理县城之后指不定就真的沟死沟埋了。
虽然没有去救人,但周立行还是亲自跑了一趟张宅,亲眼去看了小杜鹃一眼,然后把紫苏偷藏的那些金银挖了取回,全部交给了紫苏。
紫苏能从上海千里迢迢回到成都,其性格之坚韧,思维之敏捷,甚至气运之强,都可见一斑。
此刻救人之路受阻,她非但没有灰心丧气,反而激发了斗志。
她一边感激周立行,恳求周立行陪她在会理多待几个月,她想看看事情能否有转机。
另一边她亲自拜谢不准备再出力的梁承禄,温言软语地编造了一通黑老鸹对自己有过承诺,说方大爷日后抗战归来,也会想办法帮她,所以即便暂时带不走孩子也无所谓,她可以等待。
梁承禄见状,只好说分堂一定会持续关注着小杜鹃。
接下来的时间,紫苏还安抚了三刀凉。
她认同三刀凉报仇雪恨的做法,并赞叹三刀凉是如花木兰、穆桂英、秦良玉一般的女英雄。
三刀凉不知道花、穆、秦是什么人,紫苏便用几天的时间,仔细地为她讲了这些典故。周立行偶尔有空过来听,顺便把当年黑老鸹讲的那些辛亥女杰的故事也拿出来分享。
这些故事听得三刀凉心潮澎湃,也不知道紫苏是怎么跟三刀凉交心的,总之到最后,三刀凉拉着紫苏去堂口关二爷前面做了结拜,两人喝了血酒义结金兰当了姐妹。
这下,三刀凉顿觉自己责任在肩,小杜鹃便是她的干女儿了,必须要想办法速速救出。
她自己身上的伤都还没有好全乎呢,就已经开始天天给紫苏出主意了。
梁承禄旁观整个事件,深觉紫苏这个女人心思细腻不好惹,便收了轻视心态。反正他是不打算去蹚浑水,三刀凉愿意蹦出来接这个麻烦事,他是没有意见的。
俗话说,救人就到底,送佛送到西。周立行安安稳稳地住了下来,在会理过了一个新年。
也许冥冥之中命运自有安排,在年后,事情出现了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