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回到过去你将如何对待那时候的自己?当这个问题出现在希娅脑海就如同一朵固执的云停留在天空,并且云朵自顾自膨胀几乎遮蔽了半个世界,而克劳德现在的一举一动,即便是皱眉都如同肌肉记忆般,让希娅产生错觉她是在和过去的自己对话。
对待那个弱小的自己我应该训斥她的懦弱无知,还是以温柔的方式去同情照顾她,将她圈养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希娅也不知道如何选择,但她确实从以秒计算的行程中挤出时间给克劳德。
放下手中的茶杯,克劳德就看着希娅懒洋洋地坐在太阳下,头歪向一侧,下巴一点一点像是要睡着,但希娅身体歪斜到一定程度又强迫自己睁眼,调整姿势保持清醒,而后眼皮又开始耷拉下来……
克劳德这时候也心疼孩子最近过得太辛苦,开口劝道:“困的话就去休息吧。”
希娅只是拿出医生给的提神补剂抿一口,辛辣呛鼻的味道弥漫口腔,让希娅整个人精神抖擞,连带心跳速度都快到不正常,希娅说:“不用管我,我还可以在这里待三分钟,如果你还想要说什么就快点讲。”
孩子长大羽翼丰满的时候,家长再想要去扭转什么都会成为一件困难的事情,最好的方法其实是在孩子小的时候发现问题就及时沟通。克劳德在心里叹气,问:“为什么你让珍妮跟着修斯离开?”
希娅随便叉起一个水果放进嘴里,克劳德注意到她和之前一样都选择了哈密瓜,于是不动声色将对应的果盘换到孩子面前,希娅语气懒懒地说:“不是我强迫珍妮走的,是她自己的选择,你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那我也只能让她自己去经历。”很多事情如果不是人亲身体验,便无法分辨到底什么是对自己好的,对什么都犹豫,只活在对未来的幻想与焦虑中,是件令人难受的事情。
克劳德大致能够猜到珍妮如此选择的原因,她没有掌控世界的野心,只是想要一个小小的温暖的家,罗杰罗斯或许对珍妮关爱有加,可是心中也对珍妮的能力充满警惕,小孩子即便什么都不懂也能够嗅到大人的情绪与异样,这加剧了珍妮对真正亲缘关系的渴求。
克劳德问希娅:“你相信修斯能够照顾好她吗?”修斯能够承接自己小孩的期待不让其凋零,能够正确地与孩子相处,教导她引导她走出昔日的阴影,让她变成一个更好的人吗?
希娅说:“我不相信,因为人真正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珍妮只是错误地将拥有亲人这件事视作拯救自己脱离困境的唯一方式。”如果珍妮有一天突然惊醒发现自己的错误,希娅也是做好带珍妮回宫的准备,这毕竟是她哥的孩子。
克劳德:“总是被动等待别人拯救当然不对,我的意思是,至少修斯能够给她提供保护,也避免她因为孤独陷入偏执无法走出。”
希娅感觉困惑,她问克劳德:“修斯为什么要这么做?”珍妮是血肉之躯,不是金子做的人,如此付出修斯能得到什么?好奇怪,不理解。
孩子真切到如同实质的困惑刺痛克劳德的心,克劳德说:“因为这是一个家长应该做的。”
希娅挠挠头说:“你在要求我吗?”希娅早放弃思考家庭与亲人到底有什么特殊含义,喊修斯哥也只是因为不喊修斯会不高兴,因此现在克劳德说的话完全触及希娅盲区。
从前没有任何一场鸡同鸭讲的对话能让克劳德感觉到心脏如此酸涩,像是胸口被轻轻揪住,喉咙堵着什么无法释出,克劳德向后靠到椅背,他说:“不,你不用做。”克劳德身边也并没有一个良好的榜样,如何与孩子相处,他也是边做边学。
希娅感觉她和克劳德之间的矛盾随着身份互换也没有那么多,她甚至开口宽慰克劳德:“你不用把事情想那么复杂,珍妮现在不过是为没有得到的事物而疯狂,等到她清醒,她会知道什么才是对自己最好的。”希娅认为自己才是珍妮的最优解,她有钱又有权,年轻能力强,站到她身后的队伍不会错。
他们说的根本不是一件事。克劳德敷衍地回应:“或许。”
这次见面地点被安排在花园,日光透过树梢倾泻,如同金粉洒满花园,柔和的风好像是轻柔的手掌拂过脸颊,而角落婆娑的树影突然静止而后闪动几下又恢复原状,克劳德似有所感往身后看却一无所获,希娅已经站起来,她说:“我要走了,你还要去做你的疯狂实验吗?”
克劳德斟酌着用词:“可能会去。”
希娅笑笑离开,她现在看克劳德幻视一个想用瓢舀干海水的傻瓜,多少有点可乐。
克劳德一个人坐在花园,虽然灌木杂草有专人照料,可是因为战争而断裂的半截石柱依旧倒在阴影被密密麻麻的爬山虎包裹,现实也是如此,克劳德无意再将宫殿修复成之前的金碧辉煌,让繁复的花纹重新在大理石上蜿蜒交错,这宫殿就像是他荒芜杂草丛生的内心,墙壁上布满裂纹,他没有心力再去修复重建,让一切保持最基本的运作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可现在不一样,他有了一个孩子,将孩子纳入自己的生命同呼吸般自然,那一刹那好像一切都活过来,回到现实当中克劳德会想要重新清理花园,他想给孩子一个更好的成长环境,如果希娅愿意给他这个机会。但那是太久远的梦,当下克劳德都不知道要怎么用一个相对温和的方式带孩子离开。
当克劳德重新伸手拿茶杯,瓷器就像是融化的冰变成液体落回碟子,克劳德一下子站起来,看向希娅离开的方向。
希娅这两天确实感觉有些奇怪,她明明记得桌上有本书可怎么也找不到,而一回头书又出现在桌面,晚上一个人在房间她总觉得自己影子很奇怪,似乎……多了一条,但仔细看又很正常,而现在走廊地面平坦,但希娅感觉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虚空,隐隐有种下沉的错觉,希娅暂时将这种感觉归结为自己近期太过疲惫。
进入会议室,落地窗外是郁郁葱葱的树木,阳光星星点点照亮地板,可是空气中飘散若有若无的霉味,带着奇怪的腥甜,像是血液干涸后残留的铁锈味道。
在会议中,希娅被一个个议题轰炸到大脑支离破碎,让她想要短暂放弃思考,但她刚把手放到桌子,桌子就消失,希娅直接以四肢着地的方式倒下去,感觉到异样,希娅赶紧往左边翻身,桌子又凭空出现,如果希娅不及时躲避,桌子能直接长她身上。
在其他人眼中,是克劳德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家都很奇怪,椅子着火地上凉快吗?
当希娅想扶着椅子站起来,红木椅就变成一张长沙发,扶手猛地撞到希娅额头,给孩子撞得眼冒金星,其他人都担心地围拢过来,但是他们一靠近,希娅就眼睁睁看着所有人的下颌被无限拉长贴到地上,嘴巴像是黑漆漆的洞一张一合问希娅怎么了。
希娅突然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下,她向后看赛丽亚的头已经膨胀到遮住整个窗户,头顶碰到天花板,连带着旁边的水晶吊灯都摇摇晃晃岌岌可危,赛丽亚眼睛鼻孔嘴巴被拉成紧绷的线,即便如此她还是忧心忡忡地问希娅:“陛下,您最近是不是操劳过度?”
希娅瞳孔缩紧,一把将众人推开,她用魔法破开会议室大门跑了出去,身后还有一群奇形怪状五官融化的人喊着陛下陛下。希娅快得像一阵风,但只要她经过的地方,物件都会产生异象,介于存在与不存在之间来回变化,甚至她踩过的地面也像是冒泡的岩浆产生不正常的凹凸。
希娅在转角处和克劳德迎面碰上,此时克劳德正在和身上的衣服搏斗,他之前明明是普通的衬衫和裤装现在已经变成毛茸茸一身,就像是把希娅床边的巨熊掏空棉花然后整个人钻了进去,克劳德热得出了一身汗都没有把衣服扒下来,似乎他的皮肤和外套黏连。
“你怎么了?”希娅语气急切地问,而后她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质问克劳德,“你做了什么?”
克劳德带着装模作样的遗憾说:“我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但看起来这个幻境已经无法维持原貌。”克劳德的实验逻辑就是研究幻境成因,然后聚集魔法冲击其薄弱处,但他不知道过程会如何发展。
之前希娅生气会对克劳德大吼大叫,但这次她镇定地吓人,她沉声说:“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总是要摧毁我觉得美好的事情呢?”
孩子这话要多伤人有多伤人。克劳德目光掠过肩膀看到希娅身后一团融化在一起像是巨型史莱姆般的生物在靠近,七八张嘴巴还此起彼伏叫着陛下,冷冷问希娅:“你想留下和他们一起享受美好时光,还是和我走?”
怎么选希娅当然知道,她就是气不过,希娅语气一转变得高昂:“你知道我为你做了什么?那些在你弱小时欺负过你的人,嘲笑你名字的人,我都把他们揍进医院,而你呢?冷眼旁观我的过去,是不是还暗自嘲笑我愚笨视野狭隘?现在又这么对我!”
希娅话里话外都在指责克劳德是个不知感激的贱人,还真让克劳德懵了,他确实一秒都没想过自己孩子能为他做些什么,克劳德第一次讲话结巴:“你……我没有说完全不插手……”
墙壁在溶解,走廊尽头吹来咸涩的风,地面露出锈蚀痕迹,大钟准点开始报时,然后从内部炸裂迸发礼花,整个世界的光都像是老旧的灯泡忽明忽灭,暗影也将人脸切割成无数碎片,每一个碎片都传递出不同情绪。
希娅:“所以我才讨厌你。”说完她就和克劳德擦身而过走了,仿佛那就是此世她与自己父亲说的最后一句。
克劳德放大声音说:“出去后……”
希娅双手握拳依旧不管不顾向前走,她旁边的石柱依次变成奇形怪状的物件,从巨型烤肠到原地旋转的大土豆。
克劳德说:“出去后,我可以无条件满足你三个愿望,并且这个世界发生的事情我不会计较。”
希娅骂骂咧咧:“谁要你施舍!”她可是这个世界的至高,所有人都因为能够满足她的愿望而倍感荣幸。
克劳德:“我台阶已经给你,希娅,你自己考虑清楚,别逼我对你动手。”
希娅挑衅说道:“你试试啊,臭跛子。”说完她就又跑起来,克劳德在希娅身后追,而克劳德后面还跟着越变越大的连体人,大家都奇怪怎么陛下和公主开始赛跑。
希娅借助自己的长腿优势遥遥领先,她要把克劳德的实验室给炸了!
希娅反手推开几个挡路的魔法师,暗色长袍变鹅黄抹胸裙,男人们还摸着胡子想着陛下今天是不是吃错药。希娅锁上实验室大门,然而门又在瞬间变成巧克力,给希娅糊了一手酱……
希娅能主动往实验室跑正合克劳德心意,他赶到的时候徒手几拳就将巧克力门干碎,而房间内漂浮在空中的桌椅都在快速变化形态,当希娅的魔法触碰到房间中心的魔法阵她就感觉到不对劲,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吸力拉扯着她向前,空间开始扭曲,墙面如同起伏的海浪最终被巨力撕裂,黑暗的罅隙越变越大,罡风吹得人睁不开眼。
克劳德顶着巨大阻力上前想要抓住孩子的手,希娅却在克劳德靠近的时候一个扫腿把克劳德铲倒,同时单手将克劳德右手反剪到背后,希娅大吼:“你觉得你现在还能对我动手吗,你以为我还会像从前一样怕你吗?”
克劳德内核稳,因为他知道自己能力的上限与下限,大多时候也知道什么可做什么不可,比如现在,克劳德很想一巴掌甩希娅脸上,但他克制。
克劳德抓住地上的笔,笔变成钢管被克劳德往身后投掷,又在触碰到希娅的时候变成一块巨大的布料罩住她上半身,克劳德看准时机冲上去抱住孩子,他们一同跌入深不见底的空间缝隙,体会到明显的失重感,希娅还在尖叫着不要,她不走。
出来了!
回到自己原本的身体,希娅直接跪在地上用双手支撑身体,心中产生强烈的挫败感,然后希娅看向自己的双手……
克劳德感觉视线明显变高,可同时排山倒海的疲惫压在肩膀,这面镜子似乎以他的魔力作为养料疯狂吸食,克劳德摇晃身体差点站不住,众骑士一直在外面,听到动静都纷纷靠近,而此时希娅像是炮弹一样冲到克劳德怀里,克莱德下意识将手搭在孩子肩膀,但他实在没有力气抱起孩子。
“菲利克斯!”希娅很快和克劳德拉开距离然后朝菲利克斯伸出手要抱,于是众人就看见克劳德浅色裤子上,屁股左右两边各有一个黢黑的手印——放置镜子的密室长期无人问津,地上已经堆积了厚厚的一层灰,现在都被希娅抹到克劳德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