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劳德这么做等于将希娅的个人身份认同感端上台面来解剖,希娅认同自己是卑鄙邪恶的化身,但她对过去的自己始终报着复杂的怜惜与同情,随着希娅经历的事情越多,见过越多卑劣下作之人,希娅便越觉得过去的自己是完美受害者,甚至【希娅】的自我贬损与束缚都是善良单纯的佐证;当希娅能力越强,便越渴望她能成为强而有力的第三者将过去的自己拯救。
希娅虽然生气克劳德的胡言乱语,瞎给她泼脏水,但克劳德一下子将希娅架到一个高度,那便是过去自己的家长兼照顾者,希娅回过味来简直陶醉得不得了,即便这是陷阱,因为诱饵太具吸引力,希娅也想要主动往里跳,她相信自己会在猎人收网之前脱离。
另一边,克劳德冷静分析自己拥有的牌面,失去力量与地位,他也确实无能狂怒过,而情绪消散后克劳德就开始观察和思考,进入镜中世界以前,克劳德和希娅进行稍微深入点的对话都很困难,也别说希娅主动与克劳德有任何接触,对比之下,镜中世界,只要忽略孩子那些突发恶疾般的表现,希娅对他的态度称得上温柔。
希娅的过于沉溺也会是她的弱点,她是否因为克劳德现在的皮囊而产生混乱,克劳德觉得答案已经非常明确。
克劳德给希娅一天时间冷静,然后他就决定去找孩子,突破镜中世界的魔法阵确实会对希娅头发产生反应,克劳德甚至想办法搞来了希娅第一天出现时穿的染血衬衣,但反应始终不如希娅本人靠近魔法阵来得激烈,克劳德得想办法让孩子心甘情愿合作。
克劳德走到书房门口,菲利克斯和善地与克劳德打招呼,“公主,来看望陛下吗?”
克劳德刚想开口大门就被里面的人拉开,希娅看向克劳德:“进来吧。”
合上门,两人在相对的沙发落座,希娅先开口道:“其实我们可以不用闹那么僵,你看你也就是没有魔法不当国王,又不是天塌了人死了,简简单单扮演公主不好吗?只要你愿意,你的待遇不会差。”
要是现实世界,希娅愿意心平气和与克劳德说这么长一段话,克劳德觉得自己都能开香槟庆祝,但现在克劳德只是极为高冷地嗯一声,乍一看确实有点像与家长闹矛盾的青春期少女。
希娅循循善诱,“你想想当国王多累,我最近都愁得睡不着,你什么也不用做难道不轻松吗?”希娅确实很累,成为国王也有应尽的义务,而其他人一天24小时,希娅的一天大多时候连一半都没有,文书看不完,会议一个接一个,还有将修斯送到其他地方监视管控起来也是希娅力排众议执行,其他人对修斯的偏见不会因为希娅展现一次记忆就消弭。
而希娅忙碌的时候,克劳德做了什么?跟个游魂似的飘荡过来,拍拍希娅肩膀,假惺惺地说:“批阅文件呢?辛苦了。”然后又薅一把希娅头发,在希娅发怒之前就消失,希娅都觉得自己发际线被克劳德三番五次干扰弄退几毫米。
此时,克劳德身体以很舒展的姿态靠向软垫,同时左脚搭右腿膝盖,反观希娅双膝并拢,单手搭在大腿,上半身微微前倾。不对,我怎么有点卑微?希娅忙直起腰杆。
克劳德悠悠开口:“确实如你所说,事情都有正反面,当公主也有让人放松的一面,只是我之前只专注于自己缺失。人应当享受生活而不是被生活所累。”
希娅都没想到克劳德能看得这么开,她连连应和:“对,对。”
克劳德接着说:“其实我是对生活品质要求很高的人,我想要新宫殿,最好比之前大两倍,在这么多人住过的地方,我住不惯。”
希娅差点想骂人,你什么玩意儿你,敢说这种话,知道重建一座宫殿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吗?虽然希娅现在富得流油,但有钱也不是这个玩法,何况克劳德自己当国王住的也是“二手”宫殿,怎么当公主就敢要求新的。
希娅闭了会儿眼,让自己保持冷静,因为她现在的角色是家长。
克劳德在希娅深吸一口气重新睁开眼后才开口:“你觉得我不配是吧?我只能当一个被所有人瞧不起的懦弱公主,你是这个意思吗?”
希娅梗着脖子说:“我不是,你不要乱讲。”
克劳德叹口气说:“那送点下午茶和水果来吧。”他这么做反而显得希娅很无能,仿佛她作为家长只能满足孩子微末愿望。
希娅挥手让人去做,同时阴测测地想,我用一吨水果给你埋了堵住你那张气人的嘴。
雕花的银盘摆满切成小块的水果,层层叠叠的精致糕点,每一个都装饰有细腻糖霜,陶瓷茶杯带着金边,而其他器具边沿都带着浮雕式设计,阳光从窗外渗入让镀金的茶几反射出柔和的光泽,如同一场视觉的盛宴。
口腹之欲在镜中世界没有意义,睡眠才是最为稀缺的存在。克劳德其实没有进食的打算,他只是在有意延长和希娅相处的时间,同时思考怎么做才能说服孩子,但克劳德看到希娅在用叉子吃水果时吃了一惊。
希娅的拒食是心理性疾病,诱因很可能就是目睹珍妮中毒,于是让希娅吃点固体食物成为难于登天的事情,后续强行给她灌带有助眠成分营养剂也是无奈之举,现在希娅居然开始吃东西,克劳德的心态就好像他随手画个魔法阵却达成理想效果,他都不敢做额外动作,就期盼这功效能维持长久。
而希娅对于食物的渴望,是上个世界和少年克劳德的拉锯中唤醒的,刚开始一到饭点希娅就发愁,心里很抗拒,但克劳德因为接受大量体能与力量训练,又在身体发育的阶段,饿的时候感觉自己能吞下一头牛,于是成就克劳德在餐厅吃了吐吐了吃名场面,到了后面希娅才逐渐意识到自己对进食的隐形恐惧与过度反应,也慢慢从焦虑中走出。
看到孩子吃东西,克劳德也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发现里面并不是红茶而是最普通的白水。
这世界的【希娅】总是希望能与【克劳德】多一些相处的时间,幻想有一天能和父亲共进下午茶,这个想法居然在这种情况下实现,只是房间内对面对坐着的两个人都早已不是过去的样子,他们都因为各自经历发生巨大改变。
希娅清了清嗓子说:“你不用回红宝石宫,也无需迁到绿宝石宫,我可以把主宫殿二层和三层空出来给你随意使用。”希娅其实一直在思索她作为家长的最优解,红宝石宫离主宫殿近,但那里有太多不愉快记忆,而公主应当入驻的绿宝石宫距离主宫殿远,希娅决定还是将克劳德放在眼皮子底下,确保她能及时掌握其动向。
克劳德心道这倒是个好办法,等回到现实世界,他也让希娅常驻主宫殿,方便克劳德亲自带小孩,也免得希娅到处惹事。但在这里克劳德没有表示赞同,而是说:“我认为你这样有限制我自由的嫌疑。”
希娅:“最近外面并不安全,我给你设限也是帮助你去规避潜在的风险。”清理当年拥护尼塔斯与参与人体实验的人也是一项大工程,还有一些家伙潜伏在暗处未被发现,因此希娅没有降低皇宫的防御等级,骑士们的日夜交替巡逻照旧。
克劳德听了真是想笑,人果然是要沉浸式扮演他人角色才能做到彻底共情,希娅说的话也是克劳德站在他的立场想要表达的。
克劳德:“希娅,这就是你想要对过去的自己做的事情吗?难道她心里没有其他的渴望吗?”
希娅:“扮演好你的角色,克劳德,你才是弱小的那一方,希望别人代替你实现遥不可及的愿望。”无论对过去的自己如何怜惜,希娅心里强大的她与弱小的她仍然是割裂的两个部分。
克劳德思索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如果我说,我希望你能给我更多像这样只有我们两人的相处时间,你可以给我吗?”
希娅都纳闷,感情和财富怎么一个两个都要选择前者,因为没有像她一样到处流浪过,因此不会把物质资源看得那么重吗?而克劳德要求很讨巧,如果希娅成为家长她不会想要成为克劳德,但要她真的变得和蔼可亲,似乎又要求太高。
希娅抓抓头发,决定先答应下来,“可……以吧,但是你不能……”希娅想要加上限制条件,让克劳德别在她忙碌时候打扰。
克劳德突然说:“你耳朵上有掉发,我帮你。”然后克劳德快速出手,他本想再扯几根希娅耳边的金毛,没想到抓了一撮。
希娅立刻痛得叫起来:“你做什么,我都给你薅秃了!”
克劳德对着这张原本属于自己的脸安慰:“没事没事,风采依旧。”
希娅抄起手边靠枕往克劳德身上砸,克劳德侧身躲过,步子匆匆往外走,他还是先用希娅头发排除潜在的实验漏洞,确保最后万无一失。
与此同时,皇宫外某处建筑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旋转移动,街道突然塌陷又复原,忙碌奔波的人们都停下脚步,他们的脸开始融化,仿佛一幅被粗暴涂抹的油画,在无声中扭曲失去人类的形态,眼睛在面庞上滑行,一只向上嵌入额头,另一只垂落到颧骨下方,像被溶解的蜡,露出模糊晦涩的色块,鼻子扭曲成诡异的弧度,嘴角撕裂,沿着脸颊向左扯开,露出隐约蠕动的黑暗裂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