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再跳出来说话，每个人的心里都在转着不同的念头，有人惊疑、有人愤懑，人群中游龙生咬着牙，盯着林仙儿，脸色涨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人群中忽然有人道：

“怎么了？”

众人都转过头去，看向发声的人。他们惊讶地发现这个说话的人竟然正是一头灰发的秋谭。他们看得出秋谭大概是刚刚才从外面匆匆赶回，可是谁也说不出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混到人群之中的，在他自己发出声音之前，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他就站在距离他们几步不到的地方。

“老捕头。”

“老捕头。”

人群立马很服帖地向两边分开，让出一个通道，一双双眼睛都看向秋谭，就算站在后边一些的，也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前张望。就好像只要这位老捕头一出手，一切事情都能得到一个结果，一切疑惑也都能得到一个解答。

秋谭笑眯眯地一路拱手而过，一直走到人群最前方。他打量了一番僵持住的林仙儿李寻欢二人，什么也没有再问，只张嘴说了一句话：

“那就走吧。”

赵正义问：

“不知老捕头是让谁走？”

秋谭说：

”自然谁是梅花盗，谁就跟我走。”

众人都看向林仙儿李寻欢二人，目光在两个人之间游移不定。他们既不敢说李寻欢就是梅花盗，也说不出林仙儿是梅花盗的话来。

他们只好沉默，好在沉默就已经足够了。

有一个人最先忍受不了这种难熬的沉默，年轻英俊的游龙生忽然叫道：

“李寻欢，李寻欢就是梅花盗！他自己承认了！”

没有人理他，只有几个人默默地用一种又揶揄又怜悯的目光看着他，好像在看着一个可怜的丑角。

李寻欢反而笑了笑，说：

“不错，我就是梅花盗，我手里的就是我的罪证。”

“什么?”

秋谭似乎吃了一惊，仔细看了看他，又叹了一口气，摇头唏嘘道：

“想不到，江湖上有名的‘小李飞刀’就是梅花盗，是啊，谁能想得到呢？”

他很是可惜地自言自语着，上前一步，伸手捉住李寻欢的手腕，恨铁不成钢道：

“那你跟我走吧。”

他虽然做出个“捉拿”的样子，谁都看得出来他的手根本就没有用力气，只是象征性松垮垮地伸出手指捏住了李寻欢的手腕。

李寻欢也根本没有挣扎，垂着腕子跟着他往外走了几步，步履轻松随意。

尽管秋谭带走的是李寻欢，林仙儿的绣花鞋却忍不住跟着往外走了半步，秋谭带走的哪里是李寻欢，他带走的明明是她每年几千两银子的收入，是她下半辈子的依靠，是她的退路、活路！

她只走了半步，又立马停住，恨不得退回到谁也看不见的角落里去。此时后悔却已经晚了，秋谭好像比别人多生了一只眼睛，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这微小的动作，回过头来盯着她，若有所思地说：

“哦，林姑娘有话要说。”

经过之前的事，林仙儿再不敢贸然出声，她只又默默退后半步，低头啜泣，作出受了委屈又有难言之隐的样子来。

秋谭却不饶她，他怎么能饶她呢？他绕了这么一大圈子，无非也就是想请她去衙门里做做客罢了。

“那就一起走吧，有什么话，衙门里总说得的。”他笑道。

人群里起了一阵骚动，几个青年才俊按耐不住想要站出来，却都被几个老江湖按住了。这些老江湖们久历江湖，目光何其辛辣，若是现在还猜不出林仙儿身上是有问题的，那就是白混了这许多年。现下这种情况，几个昏了头的小年轻去找教训是小事，万一把他们也都牵扯进去却不好了。是以他们都不出头，也不让别人出头，只让一定程度上代表着“权威”的秋谭来处理这件事。

赵正义站出来笑道：

“老捕头的面子，我们总是要给的。”

田七跟着说：

“是极，是极。。”

明明他们二位什么也没有干，如今两片嘴皮子上下一动，光靠这一句话，一个“天下第一美人”，一个“小李飞刀”，就都成了他们给秋谭的“面子”。

秋谭对他们这号人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一边笑眯眯拱手致意，一边一手一个带着两个人顺顺利利地往外走。

这个时候谁都放松了警惕，谁都以为这件古怪的事终于要告一段落了。就在这个时候，偏在这个时候，一点危险的寒光闪烁，从人群中飞刺而出——

这一剑非但来势奇快，而且剑气激荡，凌厉无比，纵然迎面刺来，也令人难以抵挡，何况是自背后偷袭。*

秋谭好像自背后长了一只眼睛，他的头没有丝毫要回转的迹象，重心已自然向左一斜，背对着来人侧身让过剑尖，他的左手本来捉着李寻欢的手腕，此时顺势放开，以掌自侧后方击出，正中游龙生门户大开的腹部，打断了他胸中运转的一口真气。

气既已断，剑势也颓。游龙生身体一歪，又强行稳住，一击不成，不退反进，长剑一抖，银蛇般再度横咬过去，竟是欲要拼个两败俱伤。秋谭转腕作拳、收腕再出，一系列动作的速度看上去并不快，偏生让游龙生反应不及，右手手腕处穴道中了他一拳，整只手臂当即一麻，“哐当”一声，手中长剑已飞出手，落在半丈之外。

游龙生捂着手猛退几步，冷汗淋淋。他自然也知道秋谭对他已算是手下留情，一开始击他腹部而非丹田小腹，后以拳击他手腕，也是点到即止，反观他先是背后出暗剑、又得寸进尺。。。他虽然心中恼恨，到底还要些脸面，在众人目光下紧紧咬着牙关，默然不语。

秋谭慢悠悠收回了手，说:

“游少爷，我不过是请林小姐协助调查，你这是做什么？”

是不是他也知道，他的那位美丽的情人是经不起一查的呢？

游龙生脸色灰青，竟比林仙儿看上去都还要悲痛绝望，哀声说道:

“仙儿姑娘是有苦衷的。。”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又变，林仙儿更是怒极恨极，恨不得先把他的舌头割下来才好。

秋谭笑道:

“莫担心，若是有苦衷，我一定为她张目，林姑娘，你说是不是?”

林仙儿沉默半晌，从牙缝里迸出一个虚软的“是”字，又艰难软下声音，对游龙生说道:

“不要为我担心，我相信，到时自有公论。”

她这话说得好似恳切，实际上却在隐隐地控诉秋谭此行“不公”。

游龙生哪里还能觉察得出来什么“公”与“不公”，只是怔怔地看着林仙儿，久久不动，从脸上默默落下几滴男儿泪来。

“你。。。”

游龙生本就惨白的脸现下看上去几乎像是幽灵的面孔，情之多深，围观者都能瞧得出来。

偏有一个不看眼色的秋谭插进来:

“放心吧，如果林姑娘不是梅花盗，我一定证明她的清白。”

林仙儿咬牙笑道:

“我自是相信老捕头的。”

林仙儿终于被带走了，游龙生一直送到门口，怔怔地看着心爱女子的背影消失在马车之中。

也许是太过专注的原因，他没有注意到，身后人群中几个青年俊杰看向他的眼神已充满了同一种感情——因“爱”而生的恨意。

。。。河北府衙门。

秋谭和李寻欢两个一左一右很体贴很绅士地扶着“柔弱无力”的林仙儿姑娘下了马车。

林仙儿的脸照样被笼罩在厚重的布料之下，低着头不发一言。李秋二人抬头，看向他们这一行的目的地。

河北府衙门作为一府县衙，公家之所在，自然修建得气派非常，李寻欢看的却不是气派，而是人。他打眼一望，敏锐地看见河北府衙门猩红的大门旁，停着一辆低调的马车，马车边上笔直站着两个穿着黑衣短打的人，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人。

然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发觉秋谭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住了。

自秋谭出现在李寻欢面前，就总是一副游刃有余、胸有成竹的样子，他的脸上永远挂着轻松平和的微笑，似乎什么事也难不倒他，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可是就在这一瞬间，李寻欢看见他的笑容竟然僵了一僵，用一种又嫌弃又忌惮的语气快速地低语了一句古怪的话:

“乌鸦来夺食了。”

乌鸦?

他是在说那两个人?

李寻欢正在思索间，听见秋谭转过头来对他说:

“李探花，事情有变，你最好不要跟我一起进去。”

李寻欢什么也不问，只说:

“好。”

秋谭说:

“那两位小朋友去买剑了，现在应该在刘家当铺。等到晚上酉时，记得再来衙门一趟。”

李寻欢说:

“好。”

他干脆应下，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落在原地的林仙儿心中的不安陡然加深，直觉在脑子中尖锐地响起警告，她几乎不愿再走。

秋谭叹了一口气，明扶助暗挟持地握着她的手臂，往前缓慢走去。

边走，秋谭边面带无奈地说:

“林小姐，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林仙儿不说话，她已顾不上说话。

她的眼睛透过布料上的小孔死死地盯着那两个黑衣人，看见他们向自己的方向走来，这两个人都穿着一身寻常布料作成的乌黑短打，身材精瘦，长着两张同样瘦长冷漠的脸，腰边挎着两把形制一样的刀，都用长布紧紧包裹住。

林仙儿好像终于想到了什么，她的脚步猛的一停，瞳孔紧锁。

——那是两把绣春刀!

作者有话要说：尝试写了点武打动作

终于可以给阿雪找把好剑了，感动。

*号部分引用自《多情剑客无情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