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

天帝临舜今日难得早早便处理完老君整理出来的事务公文，能够有一会儿自己的闲暇时间。当天帝也太苦了……临舜干活干得直翻白眼，神思疲倦之时忽然想起一件事，忙唤了一名小将往地府传信，说有些事情想要见司命大人一面。

当然，司命大人也不是任何时候都请得动的。

小将就是思及此处而面露难色，迟迟没有动身。

临舜瞥了他一眼，轻道：“你跟她说，我看过司命册的内容，她不来，我就直接传信下凡那俩丫头。”

“是！”

果不其然，这句话确实拿捏到司命大人的命脉，促使她匆匆赶来。临舜不慌不忙地沏了一壶清茶恭候大驾，瞅见那来人脸色如她长袍一般黑时，忍不住笑了。

“哟——司命大人，来得很快啊。”

“你到底想干嘛。”

司命开门见山，怒气未消。要知道，司命册可是她日常揣在怀里的东西，也就那么几回曾拿出来过，很少会有被旁人发现的可能……但临舜既然这么说，她也的确害怕册中内容被他查看，只能应邀到此。

“我要不是这么说，您能来神界见我？”临舜同样心中有气，但他尚能忍耐。他慢悠悠地给她斟了一杯茶，又道：“不过我虽然没有看过您司命册，但您的安排，我也不是看不出……”

司命挑眉，接过他捧上的茶。

“我可没安排什么。”

“您没安排？”临舜以手指轻叩桌面，大有盘问之意：“她们下凡之前，析木饮了地仙一壶酒，便红鸾星动。您跟我说过她现下对寿桯并无记忆，可为何析木会有此举？”

司命默不作声地饮着茶，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不肯罢休，也是无奈。“天帝，析木神君，情丝易动。你该不会不了解吧？”

“她——”临舜一时语塞，竟无言反驳。“只是现下她们在人间的经历我也看过了，长此以往，难保她不会像当日那般重蹈覆辙……司命大人，您掌管命数之轮，应该也不希望她被七情六欲缠身，当不了一个好神君吧。”

“七情六欲，是我给她的。”司命轻声说着，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临舜震惊。

“什么？！”

人间清晖楼中，析木和星纪已经和那袁准坐到了一起，并把酒言欢。

说来也巧。

那袁准来清晖楼是想见楼中有名艺伎、九汀姑娘的。只是九汀姑娘实在身子抱恙无法出席，他顿感失意，不禁借酒消愁。析木和星纪假借想一睹九汀姑娘风采而来的名头跟他搭上了话，袁准自觉她们有眼光，便诚邀一同饮酒。

“袁公子才貌出众，想来不乏红颜知己，却为何独求一个九汀姑娘呢？”析木上下打量他，但到底对人间不了解，没有青袅那般毒辣的眼光，近看也看不出袁准的身份。

鬓角裁剪有形竟也是身份象征？析木心中不禁感叹，人世间的花样真多。

“十一姑娘有所不知。”袁准苦涩一笑，像是自陷了回忆漩涡，表情愈发沉重。

姐妹俩对视一眼，又看了看他。

她们可不太习惯当日的青龙镇竟也有为情所困的一天。不过，青龙镇是青龙镇，袁准是袁准，他们经历的事情完全不同，自然不能一概而论。见袁准喝酒喝得越来越伤心，姐妹俩也不好再问九汀的事，只继续陪他喝酒。

也幸而她们先前曾跟青袅喝过几回，不然，今日可得醉了。

“也罢也罢，不提那些事情。”袁准喝了两杯酒之后似乎心情好了许多，回看这两个性格爽朗的姑娘，笑道：“十一与十二两位姑娘第一次来中原，不知道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若是京都城范围，在下可当向导，给二位带带路的。”

“我们也没什么地方想去，且行且看吧。”见他言语之中透露出很有空闲的样子，星纪蓦地回想起他与随从吵架，不禁开口问他：“袁公子不急着回家？”

袁准神色明显一滞，只道：不急，不急。

“倒是很巧。我们姐妹二人初来中原，除了袁公子你以外，也有遇到另外一个在外游玩不肯回家的……”析木轻声笑着，想到那赤儿这般执着要带青袅回去，那这丫头必定是溜出来很久了。“好特别，没想到中原人都大差不差，竟像是一种风俗！”

“哈哈哈哈哈哈哈，大概是家中管束甚严，所以不想回去。”袁准也笑了，“却不知那公子现今在哪儿？若是能一齐喝酒，肯定痛快。”

“公子？那可是个姑娘呢。”星纪啧了一声，又补上一句：“还是个脾气非常暴躁的姑娘……”

说起来，也不知道青袅姑娘现在跑哪儿去了？

“啊？”袁准满脸惊讶。

析木疑惑，不甚理解道：“袁公子为何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这…”袁准眉头轻皱，但又怕自己说了不好的话吓到两位异乡人，故特意将心中所想讲得委婉些。

原来，在这片中原土地上，姑娘家一般都会比男子少出家门，且即便出门，也会有小厮或者父兄作陪。姑娘结伴而行也有，但出门顶多半日，少有在外留宿的情况……至于析木她们口中的姑娘，若是衣着华丽又离家甚久，只怕家里人早就找疯了，能全城通缉的地步。

再者，出门在外女子乃是弱势，很多事情上都会吃亏，容易被人欺负，所以姑娘出门少、且需要陪同。袁准就此事特意来回叮嘱，说这京都城即便是天子脚下，可是坏人难防，那姑娘此时如果是一个人的话，必定危险。

“哎，按你这么说，我俩也是身处险境的姑娘家啊，你怎么不提点提点我们呢？”

“哈哈哈十二姑娘说笑了。你们二位豪爽豁达，坏人见了根本不敢近身，又哪能拿你们同柔弱的中原女子比较呢？”

“你别说，我们刚来的时候还真被欺负了。”

“喔？十二姑娘不妨细说……”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非常投契。唯独析木还在为袁准方才那番话出神，心里担心起青袅的安危来。

入定时分后，析木星纪与袁准拜别，相约三日后再到清晖楼一叙。送走了这位大哥哥转世，星纪顿感腰酸背痛手脚乏力，念叨着想回客栈休息了。

“那你就先回去吧，来了人间你可是愈发懒了——”

“嗯？”星纪听到这话不禁奇怪，收回了伸懒腰的手：“咋的，你不回去么姐？”

“我……四处转转，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些什么人……”析木有些做贼心虚，所以说话的时候完全不敢看星纪。然而星纪实在太累，听析木说着话的时候她就忍不住打呵欠，点点头就同意了。

目送星纪之后，析木趁周围没人，一跃跳到了京都城中的最高处。

这是京都城的一处高塔，几乎是整座城池的中央。析木立在塔顶吹着晚风面不改色，一边回忆着与青袅相处那几日的点滴，一边动用千里寻人之术。

阖眼的一瞬间，析木元神遁走城中所有角落，很快便在护城河畔找到了她想找的人。

那人看起来一脸失落，此刻正倚靠着河边的一棵大树坐着，两眼放空，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难过的事。析木见她这般，心中莫名也有些伤心，当即元神归位瞬移到她附近。

你说，凡人每天都在烦恼些什么呢？

析木收敛身上灵气，尽量放缓着脚步朝她走近。未曾走到她身侧，耳边就听到那人正低声咒骂：

“杀千刀的十一，王八羔子，没良心，狗屁玄武十一，混蛋，没良心，坏人，讨厌死了……”

欸？

析木一怔，心想这人怎么是在骂我？

她愣神倒不要紧，但她偏偏在这时候惊呼出声，暴露了自己。青袅的反应也是极快，当即做出一副防守姿势猛地退后半步，见来人就是自己方才骂得起劲儿的冤家，她才放松警惕。

“你来干嘛。”青袅嘴上尽是责怪之意，但神色中明显又有些喜悦。因为她并未想过这草原木头会来找自己，本打算今夜过后就去找赤儿一同回家，但既然预想有变……

“你今日走了之后一直不见人，我担心你出些什么事，所以来找……”说着这话的时候，析木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毕竟她们初来人间时，就是青袅以一人之力打倒几个流氓且毫发无损，按这个道理，她怎么会被人欺负？

哎，白担心了。

偏生青袅听了她这两句真心流露的话觉得感动，在析木自己一顿瞎想的时候，她就已经朝着析木走过去。入夜了，护城河畔灯火微弱，唯有天上的月光照着地面，像给她们身上蒙上了一层银纱。

析木抬眼看她时，她已近身前。

“玄武十一。”

“我在。”

青袅仔细端详着她的眉目，又记起自己心中的那份虚妄情感。可是梦中人陪了她那么多年，若说那是梦境而可以不在意，是绝不可能的。所以，最后青袅只是靠近她问了一句话，像是确认自己，又像是确认她：

“你相不相信有一个地方，那里只有黑夜没有白天，且群星闪耀，就像身处银河之中？”

但是，人世间是不可能有这种地方的。青袅深知此理，所以她并不觉得自己会得到想要的回答。

可青袅错了。

析木听了这话毫无惊讶神色，只是笑着应答她：“我从小到大待的地方，便是如此。你又信不信呢？”

青袅眸中一亮，“真的吗？”

“嗯。”

“那看来，我确实……”确实日日想你，夜夜梦你。从未见过你，可是却与你在梦中一起长大，接纳你的好意和感情，更接纳了你的冲动和无礼。

“嗯？”析木不解地看向她。

“那玄武十一，”青袅复又开口，“还有一件事我需要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