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审判过去数日，原以为经凌铎那一出，宫中免不了要有些闲言碎语，但几日来除了偶尔几个别有深意的眼神，还有琉璃每回见到我时幽怨不已的目光，我并没听见什么奇怪的言论。

除去宫规严谨，这其间估计容漪也费了不少力气。

不过宫规管得了宫里人，可管不了大玄朝上下悠悠众口。本来我的声名就不端正，眼下首将凌铎与宁王暗生情愫暧昧不清，已然成为一众平民茶余饭后闲来无事时的笑谈。光我从明檀口中听到的茶楼间说书的段子，就有好几个版本。

我倚着雕栏半坐在横过绿荫池水的一处短桥上候着造出这出笑谈的始作蛹者。

原来我是不知道他会从这里经过的，那时我经历一立一废，心情极低落，漫无目的地四下走走停停，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这里，差点撞上了迎面走来的凌铎。我抬眼时他的脸已经在我面前不过几寸的距离。

当时是我人生的低谷，却是凌铎初掌将印震慑边陲，意气风发之时。

我心情不佳，无精打采地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说：“我刚下朝，正要回府。”

我打量了一下所处的位置，“回府怎么往这里走？从这里出宫要远上许多。”

他眉稍一弯，“我乐意。”

对于他这毫无修饰的回答我付之一笑，便在桥栏上坐下不再说话。

凌铎注视了我一会儿，也在我旁边坐下，道：“这样倒不像你了。”

我顾自盯着脚下道：“那你觉得我应该是怎样的？”得到了一阵沉默后，我有些倦怠地说：“你所看到的我，不过是别人所希望的样子。”

这回他不假思索地应道：“别人所希望的，与你何干？”

我愣了愣，不禁莞尔，“你说的也对。”

他说：“既是如此，又何须把自己活成他人希望的模样？”

听着他恣意的言语，我忍不住自嘲了一番：“所有人都知道，我母后是指望着我成为玄朝的朝阳呢……就连容漪，也把我摆在了必须拉下来的位置上。”

可能因为心情低落，我很难得地同他讲了些心里话。然后侧目去看他，只见他盯着前方某处，缓缓说道：“骞夜于我，并非朝阳。他只是我看不见希望的时候，陪在我身边的一个孩子而已。”

我的心就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起了很微妙的一阵波动，微微的灼烫自胸口一窜而过。大抵就在那时我便意识到，我可能真是个断袖。

自思绪中回神时，墨色的身影已经沐着日的清辉，不急不徐地来到我面前。

我横看竖看，没看出来这是两天前挨过六十鞭子的人。

凌将军果然神勇。本想夸他一夸，奈何是没那个心情。

他淡淡戏道：“你这样看着我，我会以为，你也喜欢我。”

“那又如何？”

他脸上玩味更浓，“你这是要承认你喜欢我？”

我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我以为你的戏已经唱完了。”

“你觉得我只是在唱戏？”

我凝神望他，没答话。

“你怎么了？”凌铎皱眉。

我说：“你离开凛都吧。去哪都好。”

凌铎负手转身站在我边上，面向我身后一池碧水，缓缓道，“我哪也不去。”

我冷冷掀了掀嘴角，“哪也不去，你想做什么？你要寻仇的人已经不在，你不会还想着夺下容漪的皇位让天下改姓傅吧？”

凌铎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看不出来是失望还是无奈，抑或是别的，他微微一叹，“原来你这些年来，都是这样猜度着我的。”

我道：“难道你我是应该信任的关系吗？”

凌铎反问：“那你现在站在这儿和我说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我看进他困惑的眼认认真真对他说：“我开诚布公地跟你说吧，好歹你我相识了这么多年，无论出于何种情份，我都不希望和你站在对立面，人生不是只有一条道，只要你愿放下前仇离开凛都，我以我的所有起誓，绝不会让朝廷再为难于你！”

凌铎怔了怔，目光中夹带了一丝温柔，声音也是温温的：“人生道路千千条，可我应该走的，只有那一条。不过阿夜，我很开心能听到你今日这番话。”

敢情，是我一厢情愿了。

我对凌铎第一次放下心防的坦诚相劝被他拒绝了，纵然意料之中也难免不是滋味。

再看看旁边站着的人，心中就忍不住气结，我说：“我当初就该让你自生自灭，省的现在牵肠挂肚提心吊胆！”说到后面那句我把声音压得极低。

但那句话还是一字不漏传到了凌铎耳朵里。

“你当真为我牵肠挂肚提心吊胆？”

这句话问得要命，更要命的是突然靠近的深遂脸孔和脉脉注视的目光。

心口的位置又像被什么东西不停挠着……挠得我几乎要把持不住说点什么。

最后到底什么也没说。

我不着痕迹退开了两步，说：“凌将军乃是当朝首将，举足轻重，我自然要多牵挂着些。”

凌铎闻言也潋去了眼底那丝期翼的光芒，笑一笑道：“那臣在此，多谢殿下的牵挂了。臣先走一步。”说罢越过我面前走了，我盯着他走到桥头即将转弯的背影道：“你可以坚持你的选择，我只能告诉你，我永远不会站在你这边。”

桥头的身影一顿，淡淡道了句，“我知道了。”转身没入绿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