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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天子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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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整整神色坦然面向容漪,“凌将军不过是借此卖我个人情罢了。人生难测,总有个起落得失的时候,凡事留一线余地便是给自己留一步退路。”

“你总有理由。”容漪笑一笑自座上起身,“虽然朕不认为凌铎是会为自己留退路的人,但王兄这么说,朕相信就是。”

我道,谢皇上。

容漪望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起驾回宫。临迈出大厅前停顿了一下,说:“晋王妃……可能时日不多了,王兄得空去看看吧。”

望着消失在门外的明黄色身影,我浅浅舒了口气,莫名有几分疲倦。

再想到晋王妃,又有几分感伤。

晋王是我的小皇叔,虽是叔辈其实年龄大我不多,因为年龄关系,小皇叔和其他几位皇叔伯不怎么谈得来,倒是与我走得很近。在凌铎的将军府还没出现之前,我最常游逛的地方就是晋王府。

小皇叔好酒,精通酒道,他还是晋王时府中有不少珍藏佳酿,我时常过去蹭酒喝,他嘴上嫌弃我把他的晋王府当酒楼,但每回招呼我的都是难得几回闻的好酒。

他常跟我说,他这人没什么大志向,不求名不求权,只求与王妃一世平平淡淡,修篱种菊清酒浊泥。

但天没有如他的愿。我和容漪的皇储之争把他也推到了风浪当口,最终小皇叔为我所累,与我一道被遣去古雪崖,留下了当时身怀六甲的晋王妃。

我曾向容漪提出过让晋王回京的请求,他很为难地拒绝了我。因为当年宣判我和晋王的圣旨上明明白白写着:此生不得再回京都。容漪诏我回京赐封宁王已是有违先帝旨意,可一不可再。

晋王妃这两年身体一直不好,我去看望过几回,只是每回看到那双了无生趣的眼睛,心里头总归不好受。因此最近半年,我没再踏足晋王府。

踏入晋王府前院,便见到那小孩一声不响蹲坐在八角亭台阶上,一脸郁郁不欢。

我温声问他:“澈儿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坐在这?”

小孩眨眨微红的眼看了我一眼,没应一声。

我又说:“外头风冷,回房去好么?”

小孩只摇头。

我只有哄他道:“你先回房去,等会儿我带你进宫里去玩好不好?”他这才把脸从双膝上抬起,声音闷闷:“好,你不能骗我。”我道我言出必行。他才安安心心回了房。

看到卧病在榻的女人时,我的心情难以言喻。

曾经的灼灼韶华半分无存,只剩一副凄然颓败的形容。晋王妃是天生的孱弱体质,按照御医的断言,她是活不过四十岁的。可四十岁还远远未到,竟是熬不过了么?

我拉了个椅子在她床边坐下,床上的人幽幽睁开灰色的眸子,一瞬讶异,又回复沉寂,“难得殿下还来看我这个将死之人。”

我道:“我来的时候看到澈儿了,他很难过。”

晋王妃轻轻叹息,“殿下既说到澈儿,我便将话都与殿下说了吧。我的情况您了解,澈儿还小,日后还望殿下费心照拂。”

“即便没你这句嘱托,我也不会不顾他。”

“谢过殿下。”她侧过脸去,合上眼。

我凝视她片刻,道了句,对不起。

她没睁眼看我,只道:“殿下于我,何来的对不起?身在皇家谁都不由己,或许这便是我和王爷的命,我不怨谁。”

晋王妃忽然掩面一阵剧烈咳嗽,我伸手端起床边桌上搁着的一碗药,还有些温度,“还是把药喝了吧,我让大夫来看一下。”

晋王妃止住咳摇摇头,“不必了,我这身体治与不治已没什么差别。”

我无奈放下药碗,“你可还有未了之事?”

她望向我,死水一样的语调有了些许波动,“我想请殿下将澈儿接至宁王府,带在身边照顾。我知道这不合规矩,可我只信您,希望您能答应。”

我想了下,要将澈儿接过来也需得经过容漪首肯,毕竟这确实不合规矩。可面对一个命将枯尽的人唯一的寄托我又实在说不出推拒的话来。便对她道:“我答应你,我会把澈儿接到身边照顾。”

晋王妃又道句多谢,安心躺回床上,闭上眼不再说话。

片刻静默后,我起身离开。

清早半梦半醒,一个不明物体自脚开始一路攀爬到我胸口,软嚅的声音把我还在睡梦中的一半神思拉回现实中来,“宁王皇兄,不要睡了,快起来……”

眼皮有些沉重,我轻轻嗯了一声却一动不想动。

身上的人索性一屁股重重坐在我胸口上,差点没叫我吐出血来!我闭着眼摸摸他软乎乎的脸,“澈儿别闹,让我再睡会儿。”

小孩没再折腾,只静静趴在我身上不下去。

昨晚为哄他睡觉答应了今日带他去街上逛,哪知当晚明檀突然出现在我殿里,还拎了两坛子酒,非要我陪他一醉方休。我见他一脸愁苦,不忍拒绝,硬是陪他喝光了那两坛。后面明檀抱着空坛子眼神不知飘向哪,念叨了一句:“何以解烦忧,唯有杜康。”一步一晃离开我的宁王府。

这会儿,我的头还是沉的,微微抽着疼。

可想到还安静趴在我胸口的澈儿,我睁开眼,不出所料看到了他蕴着薄雾的眼,却是忧郁多过委屈。我叹口气,柔声对他说:“好了,答应澈儿的事绝不食言,这就起来。”小孩这才咧出几颗牙齿高高兴兴从我身上爬下去。

临出门时又想起来祁云似乎也许久没有出过门了,便让侍女去请了他一道出门。

街道上已是人来人往,卖早食的小贩,卖各色物品的商人,还有一两处卖艺的杂耍,偶尔响起的一两声吆喝,使得这个早晨朝气满满。

现在无时无节,除了这些平常景像,并没有看到什么特别有意思的节目。不过澈儿极少出过府门,一路走来也左顾右盼新奇得很,我随手取给他一个纸风车他便爱不释手玩得不亦乐乎。

倒是祁云看起来有些意兴阑珊,一路只静静在后头跟着我和澈儿走。我不时回头去看他,见他停足在一个木雕摊前,看了一会,拿起中间一个人形木雕放在手上细细摩挲,目光中温柔脉脉。

我牵了澈儿走过去道:“这木雕看起来倒精致,喜欢就买下来吧。”

祁云摇摇头,把木雕放回原处,说:“只是看着想起了一个故人。”

我道:“那必定是很重要的一个故人吧?”他眼神微微一动,没答我的话,换了副表情,云淡风轻:“殿下,还是快找个馆子吃早点吧,世子殿下该饿了。”

我俯身去问小孩:“澈儿想吃什么?”小孩向四周环顾一圈,指向不远处正在面摊上呼啦呼啦吃面的人,“我要吃他吃的那个。”

于是三人围着一个小方桌而坐,三碗热气腾腾的面上桌。澈儿筷子使得还不娴熟,总夹不住那些滑溜溜的面条,我手法拙劣地喂他吃了几口,近半掉在桌上,还有两条掉在他胸前衣襟上。祁云看不下去了,唤店家拿了个金属制的勺子过来,把那些面条切成小段小段,用勺子一舀,轻轻松松就送进小孩嘴里。

我看着面前一大一小,忽然有种幸福感,就像,就像看着自己的妻儿一样。这样一想,我更加一错不错地看着眼前人。

大概感觉到我热切的目光,祁云一边继续喂面的动作一边道,“殿下不吃面,看我作甚?”

我戏他道:“在看我的贤内。”

祁云不咸不淡道:“殿下的贤内可是府里那位。”澈儿适时补了句:“什么是贤内。”祁云两颊一红将一勺面塞进小孩口中,“小孩不懂不要问。”澈儿腮帮鼓鼓努力咀嚼着那口面,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吃完面又四下走走逛逛,临近中午我将澈儿送回晋王府,却见众侍者行色匆匆。容漪坐在厅中,见着我无甚情绪地道:“带澈儿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我的心沉了一沉,领澈儿走进主卧,几个大夫立在一旁或叹气或摇头。澈儿松开手跑过去跪趴在床沿,唤了几声母亲没得到回应,不多时稚嫩的脸上便爬上了泪痕。

我挥退一众不相干的人,走到床边,床上的人眼神空蒙,不知在望哪里。我把泪流不止的澈儿抱起,坐在床边。晋王妃眼神动了动,迟缓地移到我身上,缓缓开口:“殿下……我真的等不到他了。”

“那时候……他同我说,我们成亲吧……我不胜欣喜。我同他成了亲,以为有生之年,都能伴在他身边……可他还是……弃了我……”

倾诉的声音渐渐低了去,游离的目光也一点一点暗下去,灰色的眸子再没有睁起。

我紧了紧抱着澈儿的手,柔声对他道:“母亲睡着了,澈儿到皇兄那里去玩,不要打扰她好吗?”

澈儿睁着懵懵懂懂的眼,一抹眼泪乖顺地点点头。

次日晋王妃的丧礼上,澈儿一身麻白茫茫然站在棺前,孩子幼小的思维中还不太懂得死亡是什么。直到母亲的灵棺被抬起,渐行渐远,澈儿才骤然如梦初醒,哭喊着向前奔去……两个家仆急忙上前拉住他,孩子凄怆的哭喊声不停地钻入我的耳膜里。

此情此景,似曾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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