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珂在程砂心里塑造了一个为拯救他们兄弟俩不惜牺牲自己的，充满秘密的“路聿秋”。

他知道，一旦多了前面的标签，自己的哥哥一定会更加关注前面的部分，如此借机打消程砂对“路聿秋”的疑虑。

是的，程珂选择不告诉程砂真相，从知道整个世界都为他们的悲剧而存在的那刻，程珂明白，懂得多余的真相无益。

他的哥哥需要生存，也在挣扎着朝希望前进，如果只单凭他们的力量将永远无法逃出轮回的怪圈，但如果是那些玩家，那就不一样了。

程珂早就说过，他只想保护想要保护的人，从前是路聿秋，现在是他的哥哥，他不在意“路聿秋”的目的，还是“路聿秋”作为玩家只是拿他们取乐，他只要他的哥哥能活。

沉默半晌，程砂终于说了一句话，“我明天会去找路聿秋，我想我们应该坦白。”

好像哪里出了问题，程珂微不可查地皱眉，“以他的性子，他未必能说真话，我怕到时候只会令他行动更加隐蔽。”

“不如……我们先假意配合他行动，再探究竟，看看聿秋到底要做什么。”

“眼下也只有这个法子。”程砂的面孔看不出情绪。

……

夜晚，程公馆的另一栋独屋，原本安枕于榻上的老人突然在瞬息之间痛苦地翻身，程长生一时不稳翻滚到地面上。

他急促地呼吸，口鼻之间有浓厚的血腥气，好像死亡的阴影在霎时笼罩他，程长生不禁痛苦大叫，却见眼前出现一片黑色的阴影。

那只是个影子，程长生知道的，但那是个能让人发疯的投影。

程长生吞咽过太岁血肉的胃似乎在此刻抽动，在月光下，能看见一个原本才四十样貌的男人在短期内头发花白。

他惊恐地伸出双手，发现双手如枯枝，时间一下就追上了程长生，他的背佝偻下去，而一向最高高在上的人居然趴地求饶，“神明大人！神明大人！饶了我吧，求您饶了我！您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

太岁本体必须待在被供养的血池里，这是它最大的缺点，因而它迷惑程砂，却不能亲自到场使其融合。

“我感受到了，来自另一名更强大的融合者气息，不过，他似乎在抵抗我。你去将他带来，带到我面前，不论何种方式，将我们关在一起，他迟早无法抵抗融合的力量……”

那东西仍然是不可名状的样貌，它发出人声，居然有些像程珂的声音，但程珂的身躯与它融合，此刻正安然闭眼。

程长生挣扎片刻，主要是能融合太岁的特定人群实在难寻，他的孙子辈能一下出两个都是祖坟冒烟。

而这类人的下一代有时并不符合融合标准，譬如程长生自己的儿子，他在与妻子生下孩子后马不停蹄献祭了妻子，但他的儿子就未能继承母亲的特性。

原本，趁着程珂刚被献祭不久，躯壳并未腐坏还很稳定，程长生打算将程砂多留一阵，最好是能培养成什么青年才俊，以程砂的血脉再次培养出可能符合条件的下一代。

“可……您不是才融合了新的身体，这具身体还未腐坏，就……”

太岁突然并不言语，它只是站在那里，突然程长生又从迅速苍老的状态颤抖，他感到喘不上气，心脏牵动得浑身都疼。

程长生的手从干枯的模样显现出若隐若现的骷髅，就像程长生本人，是个衰老的披着人皮的朽怪。

他怕急了，只喊道：“我会去做！我会带来程砂！饶了我吧，神明大人，我再不问了！”

“我赐予你超越时间的力量，而你的存在不过是因为我需要一个傀儡在人世活跃，为我找寻身躯……记住，你要听话。”

从来尊贵站在人群正中的老人，此刻拖着衰败的身体额头贴地，向眼前的不可名状之物行叩拜大礼，程长生谦卑到极点，是怪物最忠诚的爪牙。

那阴影发布完任务立时消失了，程长生直到彻底没了动静，才松了气跪坐在地面，他伸出双手，恐怖的白骨骷髅正逐渐恢复成正常皮肉。

……

程砂今天要去找“路聿秋”，而且不光是“路聿秋”，他觉得一切都有问题，因为昨晚的程珂思路太清晰了。

他的弟弟是在他面前表现得异常伤心，可后来的话却是引导着他顺应“路聿秋”的做法，虽然程珂后来也解释他认为“路聿秋”不会那么容易坦白，但程砂总觉得，程珂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在乎“路聿秋”。

程珂和“路聿秋”的关系，令程砂奇怪。

他有些焦躁地套上衣物，总之先准备去学校，却在出房门时，被一名仆人阻拦。

“少爷，今天大老爷为您请了假，这三天，您都不需要上学了。”

程砂诧异回问：“为什么？”

“哦，这是程家的传统，这几天要举行迎神祀，大老爷希望您也能参与，毕竟，少爷才刚刚回来。”

迎神？程砂立时警惕起来。

“神”，程家统共只供过一位神。

“真的不能出门吗？”他再次确认。

仆人歉意道：“这是大老爷的意思。”

这下好了，程砂出不去，自然谁都见不了。

他下意识察觉，程长生似乎要动手了，过了会，房门位置传来关门声。程砂走过去，不出意料，门打不开。

程珂终是忍不住现身在阴影处，程砂赶忙走过去拉上窗帘。

“怎么会这样？迎神祀，他们要动手？可我能感受到，我的身体并未腐败，他们为什么会提前动手？”

“我不知道。”

似乎又不受控了，眼下，程砂得先离开程家。

“我曾当着程长生的面寄生了母亲和聿秋，因为有着重要之人的牵绊，能保证身躯的稳定性，使融合者意志不至于在不断侵蚀中轻易消亡，所以，我能感受到寄生者们的变化，程长生不敢轻易对母亲和聿秋做什么。”

程珂陷入悠远回忆，“那时，他答应让我先寄生母亲和聿秋，我才彻底让自我意识与太岁融合，但至少能保住重要的人。”

原来，这就是路聿秋被寄生的真相。

“就算是为保护他们，我的身躯也至少能挺过二十年，至少能安稳了二十年，可就是这样，他们还要把你提前献祭！”

程砂脑中一片混乱，他好像又知道了不少，“小珂，你到底还隐瞒了什么？这些你从未说过。”

“对不起，哥哥，我只想好好保护活着的人。”程珂低垂眼眸，声音微弱下去。

他突然感觉异常疲惫，在程砂打了鸡血终于想要摆脱现况的时刻，他突然发现，周围似乎没一句真话，连他最信任的弟弟也有所隐瞒。

“告诉我吧，我到底应该相信谁？”

“我不会害你，哥哥。”程珂突然握住程砂的手，“去相信路聿秋，他一定能行。”

程砂诧异抬头，“路聿秋？为什么这么说？”

“很难解释，但，如果是他，那就还留有余地。我一定会救你的，哥哥。”

程珂的决心，突然令程砂害怕。

……

是夜，一名少年魂魄飘荡在程公馆内，蓦地，他飘出了门，准确转向来自另一方向的路家豪宅。

而“路聿秋”正坐在房间的书桌上百思不得其解，因为，今天程砂没来学校。

一只轻飘飘的灵魂猝不及防扑到跟前，如果他是活人，此刻应该流了汗，可惜不是实体，所以仍旧苍白干净。

“路聿秋，你一定要救哥哥！”

程珂对“路聿秋”还有聿秋是有区别的，不过这不是重点，关键是“路聿秋”自从发觉程砂没来上学后，就隐约心绪不宁，此刻却终于得到了佐证。

“他怎么了？”

“程长生突然发难，他将哥哥关在家里，似乎打算开始献祭仪式了，不过，他们迎神祀是照着古礼祭祀的习俗，所以这三天会沐浴、熏香、独居，三天后正式开启仪式。”

“他搞斋戒啊。”‘路聿秋’无语，程长生偏用迎神那套来祭祀一只怪物。

程珂焦急道：“没时间了，三天后，哥哥就会和那只怪物融合在一起，你们……”他突然意识到，只要程砂被献祭，那么他们每次都会经历一段程砂精神崩溃发疯的剧情，玩家能够利用程砂反杀boss顺利通关。

也就是说，程砂融合于玩家而言百利无一害，除了得赶紧跑不要被黑化程砂抓到杀死。

“你，会救哥哥的吧。”程珂目光阴沉下来。

“路聿秋”一点不害怕，“当然会救，你不需要怀疑，但是，他们突然发难，我的确还没有准备。”

“路聿秋”苦恼地拿出那块缺了一块的卷轴，“第四片迟迟不知在哪，没有完整卷轴，就没有反抗的能力，或者，你有什么线索吗？”

“抱歉，我也是第一次接触到你，还有这些东西，我……要不我再帮你想想？”

“算了，我安静会。”

空间瞬间沉寂下来，“路聿秋”细细思索片段，如果说他原本打算慢慢玩，那现在的游戏剧情走向却突然给他限定了时间。

这很奇怪，因为这个恐怖游戏里的异形生物都设有休眠期与活跃期，至于初始关卡这名编号0925的太岁就有着充足的休眠期不会主动攻击角色和玩家，以便限制初始关卡的难度。

可是现在，一切都是失控了，休眠期呢？

收容异形生物的卷轴一共四片，一片来自关键角色宋老师，一片来自‘路聿秋’走了精神病院副本，一片来自私家侦探见到了程砂，他们同属于这段剧情内的关键角色。

那最后一片……谁会提供呢？

‘路聿秋’突然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身旁一直安静的程珂，关键角色，他的身边不正有着现成的一位吗？

可是程珂早就下线了，现在是魂魄，他能走什么剧情，他……

“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少年魂魄肉眼可见地显现出开心。

而“路聿秋”深吸一口气，决定这次走出初始关卡后，他再也不打算重过程砂副本，他再也，不想走这段剧情。

“我现在给你选择的权力。程珂，如果我告诉你，你和你的哥哥，从头到尾，就只能选择一个人，你真心告诉我，你选谁？”

程珂愣住没有回答，他真切看出了“路聿秋”的悲戚，哪怕他知道这具躯壳内的灵魂只是一名连面都没见过的玩家，可是“路聿秋”哀伤的神色却无形中给了回答。

这有什么选择的，这还有什么选择吗？程珂望向自己在月光下接近透明的双手，这是一只早已死过一次的魂魄，他突然发自内心地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