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件事情即将脱离它预期的轨道时，其实并不会有如此戏剧性的大开大合。

结束任务之后，马特也拿到了格蕾丝和自己的亲子鉴定报告。在对谎言盖棺定论之后，他并没有急着行动，反而刻意地拉近了和格蕾丝的距离。

又过了半年，他精心雕琢的陷阱准备好了之后，他便邀请了格蕾丝和自己一起出去走走看看，成功地让两个人都经历了一场无法避免的溺水。结局也和他设计的一样，自己恰到好处地被帝国救起，而女人，却消失在了湍急的暗河之中，再也不曾出现。

他的伤痛欲绝成功地骗过了帝国，三天三夜，他几乎水米未进，差点在葬礼上昏死过去。但事实的真相是，在他不眠不休的日子里，葬礼的主角在他精心准备的地下室内，被他用比手指还粗的铁链圈住了脖颈，插翅难逃。

人是高级动物，可在某些时候，人却会变成动物。

没有了社会的约束，远离了神明的呵斥，当人不需要考虑作为人的条条框框时，动物本性就成了支配他每一个动作的源头。

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他和女人几乎只做一件事。

无论女人怎么求饶，他都不会停下来。他喜欢用蜡烛在黑暗中一点点描绘女人美丽的轮廓，忘情地舔舐着她被蜡油烫红的皮肤。她的惊恐、眼泪和湿润，她的头发丝、手指甲和粉色褶皱，她的全身，她的从里到外，无一不让马特兴奋。

从十五岁到成年的近一千个苦行僧般的夜晚，他统统要把它们从女人身上找回来。这是她欠他的，她不能说不。

他们几乎没有交流，或者说，在发现自己没有逃出的希望之后，女人就再也不肯多说一句了。剩下的，就只有马特单方面的提问、命令或者是发泄。他不断地问她爱不爱他，而后又强势地将标准答案反复念给她听。

他不准她不爱他，他要她的眼里，那双如同精灵一般的灰绿色眼睛里，只能有他的存在。

那时他以为，自己将会和女人在这个幽暗隐蔽的地下室里过完一生。可命运不让他如愿，在他20岁的那一年，女人心脏病突发，猝死时年仅35岁。

而直到她死，马特都从未听她说过一个爱字。

“这些和凯文都没关系。”丹左看着马特愤怒的双眼，淡然开口。

马特小幅度地摇摇头，往丹左的方向又凑近了一点，鼻尖几乎都贴到了玻璃上。

他说：“你不会懂的。”

在格蕾丝死去的日子里，马特觉得自己的一部分也跟着死了。要不是伊万，他甚至怀疑自己能不能活到现在。那段灰暗的日子，马特向伊万吐露了一部分真相。后者在得知格蕾丝不是他生母之后，迅速转变了立场，和他同仇敌忾，找出了一切的根源——进化计划。

他们查阅了很多资料，翻找了各个区的地图，瞒着所有人，准备向帝国最肮脏、龌龊的秘辛发起了攻击。

说起来，那竟然是马特人生中最简单的一段日子。

每天和伊万一起加班加点，有他陪着，也不觉得有什么疲惫。他总说一切都会好起来，说毁掉进化计划之后，事情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在他的口中，好像只需要朝着一个既定的目标去努力，愿望就能成真。

可为了拦住卡罗琳射向自己的毒镖，他也死了。

那种毒其实并不是卡罗琳独有的，同为元帅，尤金也有配套的毒和解药。伊万是他的儿子，只要他开口，他肯定不会见死不救。

但伊万不同意。

他按原计划，当夜回到了驻地，并坚持道，一旦尤金知道了破坏进化计划的人是他和马特，他们两个都不会有好下场。可真正算起来，哪里有什么‘他们’，他是尤金的儿子，虎毒不食子，总不可能因此就大义灭亲。他只是不想马特出事，不想他良心不安，将所有的单数人称换成了复数。

为了不让尤金发现中毒的来源，他们联系到了可信的医生，把伊万毒发的时间延续到卡罗琳死后的半个月。期间，为了掩盖毒药的症状，伊万甚至还给自己加了一味猛料，把恶性程度最高的肿瘤细胞注射进了体内。

于是中毒变成了不可治愈的疾病，在驻地被发现之后患病后，伊万回到第一区接受治疗，却不治身亡。

事情变得合理起来。

在他死前一周，马特几乎没离开过他身边。肿瘤发展得很快，发作起来很痛，持续时间很长。那一周里，他每天都要用掉十多只Morphine。明明一个月前还朝气蓬勃的人，此刻瘦得几乎只剩下了骨头。

他死的那一天，把尸体推进焚烧炉的时候，尤金和马特说，他希望你顶替卡罗琳的位置。在马特还没有做出回答之前，尤金又说，那个位置，原本应该是他的。

这是他们两个私下里为数不多的对话之一，也是尤金将马特推上高位的根本原因，他要替儿子完成遗愿。

至于成为元帅之后，马特飞快地建立了自己的派系，甚至明目张胆地，要废除进化计划……一系列的变故让尤金从最开始的怒不可遏中冷静了下来，不仅仅是因为看见了亲手提拔的下属转身成了最大的阻碍，更多的，是他终于在和马特的一次又一次交手中，推导出了伊万死亡的真相。可随之而来的问题，伊万是否也想杀掉卡洛琳一样杀掉他，也成了困扰他一辈子的心魔。

但如果伊万还在世，他应该也不赞成马特如此锋芒毕露和尤金正面较量。在他们原本的计划中，进化计划最好要像潮汐一样，在住在陆地上的人对它毫无察觉时，就让它消失得无影无踪。

马特原本也认同这个观点，只不过伊万死后，那些原本支持着他走下去的动力，那盯着他，让他在踉跄时不至于掉进入深渊的绳索，再一次消失了。曝光自己要毁灭进化计划，可能会付出的代价，他不在乎，人命关天的事，在他眼里和小孩子过家家没什么区别。他巴不得按下加速，让这个世界毁灭得快一点。进行提取线的人体计划，也是在那个时候应运而生。毕竟想要搅乱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实力可办不到。

可笑的是，这个服务于想要毁灭世界的计划，却让他见到了长得几乎和格蕾丝如出一辙的妮可。

而之后的事情，差不多所有人也都知道了。妮可死于难产，他便将目光投向了继承了那双灰绿色眼睛的孩子。

“你好像一条狗啊，”丹左说，“为了得到一个人的爱，什么下贱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马特梗着脖子，没有作答。

即便是他，也不会有勇气承认，养育这个孩子的根本目的，是为了方便他在一张白纸上复刻另一个人。绿色的房间、衣物，三餐的喜好，微笑的角度……他把他当作另一个人养育，又在这个过程中收获他全部的信任和爱慕。要是没有丹左，再过十几年，他就能重新得到一个全心全意爱着他、敬仰着他的格蕾丝。

“看来你没有什么要继续说的了。”除了伊万死亡的真相，其他的事情都和丹左预料的相差无几，他的耐心已经耗费得差不多了。

有求于人者总是容易落于下风，纵然马特几乎已经主动说出了手上的所有底牌，但看丹左的样子，这些还不足以勾起他真正的兴趣。他紧咬牙关，表情狰狞地盯着丹左，眼神若是能杀人的话，恐怕此刻丹左早就被他杀了无数次。

而在丹左要转身离开时，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喊：“伊万还有件事情没告诉你！”

丹左脚步一顿，重新将身体重心调整到面向马特，“如果只是的一些过去的故事，你没必要再说了，我也不想听。”

“你肯定想知道的，”马特微微张着嘴，明明是一张笑脸，可因为那双发狠的眼睛，看起来格外阴森可怖。

他说：“你从来都没有怀疑过简的身世吗？”

丹左眉头微蹙，“什么意思？”

“伊万把她带回去的时候，她已经三岁了，她母亲是谁，在什么地方生下她，伊万又是怎么找到她的？”马特笑出了咯咯的声音，状似癫狂。

如果丹左没记错的话，伊万隐晦地提过，简是他流落在外的孩子，带回第一区之后，也做过DNA检查，确定无疑才向外公布她的身份。不曾知道进化计划之前，丹左尚还有一丝困惑，但有了进化计划，丹左便自然而然地将简和进化计划挂钩在了一起。他的猜测里，伊万肯定是被迫或者在不知情的状态下，参与了进化计划，所以才会有这样一个流浪在外的女儿。

可马特言下之意，简的身世好像并非如此简单。

丹左脑中飞快转动起来，自己的想法乍一看确实没什么大问题，可要是细细想来，中间有几处着实说不过去。第一，作为进化计划的最高掌权者、同时也是伊万的父亲，假设伊万真的参与了进化计划并有了孩子，尤金不可能不知情，至少不会过了三年才让伊万把孩子带回来。第二，在马特的讲述里，伊万在见到自己之前就已经开始着手摧毁进化计划了，哪怕将他们相遇的日子往前回拨两年，以他的身份，不主动参与进化计划的话，谁能够逼他？

这个秘密，确实算得上张王牌。

在丹左的沉默里，马特狂笑起来，歇斯底里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室内，似乎连玻璃都被震得发抖。

许久之后，他终于停了下来。

他眯起眼，不徐不疾地问：“感兴趣了？想交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