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拿到了？”萨米罕见地在门口等着丹左，人刚进门，她就沉不住气地问。

丹左点点头，伸手将一个小盒子递给她。她低呼一声，明显是激动过头，全身心都投入进了那个盒子上，无暇顾及丹左，自然没发现他此刻的行为有多异常。

为了保险起见，丹左在见到凯文之前，就和萨米约定，要带回凯文的头发进行检验，看看菲奥娜说的到底是真是假。按理说，他也应该如同萨米一样，对自己所带回来的样本期待不已，盼着早点得到结果。

然而现在，他只是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无神地盯着虚空中的一点，不知在想什么。

萨米注意到这种反常的时候，已经当天晚上拿到报告之后了。她看了结果，笑容满面地说：“看来凯文应该和妮可长得很像吧，早上你看到他的时候，是不是就确定了？”

丹左闷闷地嗯了一声。

萨米以为他是苦恼于形势，在想要迫切带回凯文的同时，又因为之后的计划无法和马特拼个鱼死网破。她提议道：“要么这样，我们暂时先放下原本的计划。凯文是妮可的孩子，再怎么说，也不能让他现在这样流落在外。”

“不用。”丹左的声音不高，但却已是做了决定的意思。

萨米以为他这是想好了两全的计划，刚想夸他几句，却听他说。

“按原计划进行。”

“什么意思？”萨米把报告扔到他手边，“他是你的亲外甥，如果按原计划进行，马特拿他来威胁你怎么办？你到时候要付出的代价，可就不是嘴上说说这么简单了。”

丹左很难给萨米解释，当他看到凯文，从他口中听到那些回答时，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

他一定没有受过虐待，反言之，从他那双不谙世事的眼睛里，丹左看到的是关心、爱护和宠溺。他的世界里没有危险，所以才对世界从无防备，哪怕面对自己这样的陌生人，也只有好奇，没有害怕。

他是被保护着长大的，即便这保护，来自于他的仇人。

如果一个人，能一直活在乌托邦里，那又有什么不好？把他强行唤醒，告诉他残忍的真相，摧毁他对这个世界真善美的期待，这真的是好事吗？

“明天我会去找马特谈谈。”丹左没有回答萨米的问题，轻飘飘扔下了一句话，就十分疲惫地转身走向卧室。

萨米不明所以，“这种时候你找他谈什么？这不是抢着承认今天的事儿是你干的吗？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

她后续所有的话语，都被隔离在了门后。

丹左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等到那阵不真实的疲惫感过去之后，才提起力气走回床边。不过他刚坐下，终端就响了。

是乔亚。

“丹左，发生什么了？”不等他开口，乔亚就抢先问了，他满怀关心的眼神就透着屏幕仔细地钉在丹左脸上。

“线结合的副作用也太大了吧，”丹左浅拉了一下唇角，“怎么感觉像是乔亚在我身上安了监视器一样啊。”

然而这句玩笑话在乔亚异常认真的眼神里，就失去了它的作用。

“丹左，发生什么了？”他又问了一次。

于是被问者脸上那浅浅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不见。他以同样认真的眼神注视着屏幕里的人，在彼此都不发一言的等待里，轻轻说着：“真想你呀，乔亚。”

这并不是乔亚想听到的答案。

蓝眼睛的上将轻抿了一下唇，继而回道：“我好像发现线结合的另一个副作用了。离你越近，我就越能清晰地感受到你的情绪。”

如果乔亚一直呆在第十区，他和自己的距离就不会发生变化，他这么说就表示——

丹左马上反应过来，“乔亚，第一区的事和你没关系，不要——”

上将把电话挂了。

几秒后，他发了极为简单的讯息过来：别急着找死，等我。

线结合的副作用确实比丹左想象的麻烦很多，人可以学会控制表情，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那些可以被完美掩盖的事情，却因为线结合，在乔亚面前露了马脚。丹左本该对此警惕、防备才对，可不知道是离开前，乔亚的吻过于炽热，还是线结合的副作用是双向的，乔亚越靠近，他心里的坚定和勇气，似乎也传递给了丹左。

很温暖，他感受到了。

凯文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能见到那个怪人。

他还没来得及把怪人的事情告诉马特，这人就明晃晃地出现在了自己回家的必经之路上，还自然而然地跟着自己一路往家走。身边的护卫不仅没有驱逐他，看到他之后，还对他态度很恭敬的样子。

甚至到了门口，连马特都笑嘻嘻地和他打招呼。

凯文小小的脑袋里一团问号，恨不得马上冲上去打断他们，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马特提前一步牵着他回到房间，嘱咐他先别问问题，好好看书。

好吧，凯文心想，又是一些大人的事了。

而此刻，在楼下客厅，两位‘大人’正貌似平和地说着一系列凯文完全无法理解的话语。

“果然，昨天是你，”马特率先开口，“你知道了？”

丹左：“我还是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两个人说话像是在打哑谜，一来一回，后者好像没有回答前者的问题，可前者又明确地听懂了后者藏在话里的答案。

马特啧了一声，“你自己一个人来，就不怕我做点什么？”

丹左眉头微蹙，“每个人做事都有动机，可我真的弄不明白，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毫不在意地点了点手腕上的终端，示意着另一双眼睛的存在。

丹左：“你想做个好父亲，就不该对我出手，不然等他看到他父亲是怎样残忍杀人的时候，你那些的好形象就完蛋了。”

“同样的话我也送给你，”马特脸上的笑意弱了下去，他眼神带上了点狠意，“不要试图带走他。不管你们如何解释，他都不会信的，那时候你们在他心里，不是亲人，而是让他和他父亲骨肉分离的仇人。”

既然话已说明，两人再也不藏着掖着了。

丹左深吸一口气，“如果只是为了阻止我或者要挟我，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为什么还要装出一副父子情深的样子。”

马特：“想要让我拿我孩子去要挟你，你还不够——”

丹左忍无可忍，怒道：“他是妮可的孩子！”

“他是我的孩子！”马特比他更激动。

他脸上笑容尽失，阴沉的脸上似乎能挤出水来。过了几秒，才一字一句，狠狠地说：“他只是短暂地在妮可肚子里呆了一段时间而已，这决定不了什么。他注定是神给我的补偿，是我的孩子。”

“你也看到了吧，他那么爱我，依赖我，他离不开我的。”他突然笑出声，“等到时候，你们都死了，他就会和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哪怕镇定如丹左，听到他这番言论，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你疯了。”他说。

“疯了吗？”马特脸上竟然露出像孩童一般纯粹的迷茫，他眼睛转到丹左身上，又说：“如果这就是疯，那我恐怕早疯了。”

早在二十多年前，第一次见到那个女人的时候，他就已经疯了。

那个遗传给了马特一双灰绿色眼睛的女人，以一种冠冕堂皇的方式进入了他的生活，将一个十几岁孩子的成年之路搅和得翻天覆地。她激发了他内心深处的欲望，却又给他绑上一层又一层的道德枷锁，看着他迷失在巨大的漩涡之中，被世俗的讳莫如深一点点拨皮抽筋。

“你走吧。”马特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自己一尘不染的外套，又恢复成往日模样。

他轻声下了逐客令后，又站起来，看向通往二楼的楼梯，“接下来是我和凯文的亲子时间，还是不希望有外人打扰。”

对于马特，丹左知道的不算少，尤其是伊万死后发生的事情，丹左都一清二楚。只不过从今天这个场景看来，恐怕自己弄错了方向。致使他留下凯文的原因，估计得要再去找趟黛儿，才弄得清楚了。

“马特，这个世界上没有神，”丹左说，“即便有，你也只配受到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