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儿比丹左想象的更能赚钱。

不知道她以什么途径散播开自己回来了的这个消息，但总之，避开马特监视找上门的人越来越多了。基本上都是五年前被自己治疗过的人。当时逃得突然，症状还没完全好的，特纳也帮不上太多忙，时至今日都有损伤症状。这下听说自己回来了，都削尖了脑袋往马特这儿挤。

这批人能买得起黛儿的消息，军衔都不低。索性丹左现在没什么职位，探听情报的同时，也顺道敲了一波竹杠。小赚一笔的同时，也套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公共网络服务器的位置。

按原本的计划，已经有了具体的地点，丹左就应该立马动身，前去安置alpha。一旦他安置妥当，就代表和马特、尤金正式宣战。

这本来是个理所应当的计划。

可现在多了凯文，丹左不可能任他一个人留在马特身边。那家伙看起来温和，但实际上，他是个比尤金更可怕的疯子。为此，他只能耐心等待黛儿，把安置alpha的时间再推迟几天。好在黛儿效率不算慢，丹左拿到凯文那叠压手的资料时，据自己得到服务器地点只过去了五天。

如他所料，黛儿拿来的情报里，并没有查明凯文的身世。马特应该是知道孩子来路不正，把消息封闭在了小范围内。

他一张一张地看下去，看的极为细致。从凯文每天上学的路线，到班上的每一个同学，从他公开表现出的好恶，到私下交往的朋友。那些被马特藏起来，瞒住他真正亲人的日子，丹左正试图跟上。

他早就叛离了上帝，此刻却不由自主期盼血缘的暴力。

那叠材料他反反复复看了一个下午，傍晚时分，在罗伊和萨米两个名字之间，他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选择了后者。可如果乔亚在他身边，就会清楚，当局者迷，他自以为理智的决定，根本已经偏离了轨道。罗伊和萨米，都不该是出现在名单上的人选。

凯文小少爷绝对是幼儿园里最受人关注的对象。他的父亲是帝国大名鼎鼎的马特·阿姆斯特朗元帅，光是接送他上学的护卫都能把幼儿园团团包围。如此身世，竟然还有出众到令人扼腕的长相，大且圆的眼睛流光溢彩，当他看向你，就让人不自觉心生喜欢，想要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他。

可这也成了幼儿园最苦恼的一个问题。

元帅的管家入学前就说过，凯文少爷是高过敏体质，除了专物专用之外，所有的小朋友、老师、所有他能接触到的人，都必须在采用严格的消毒措施之后，才能和他面对面聊天。

至于触碰，那当然是百分百不可能的事情。凯文少爷看似穿着轻巧，但实际上，除了必须露出来的小脸蛋，他身上每一寸肌肤被高密度的防护衣所覆盖，能保证即便是遇到强如线的攻击，也能在短时间内扛过几招。

如此滴水不漏的安保措施，小少爷从出生起，就没遇到过其他二代可能会遇到的危险。但随之而来的，是比危险更深入人心的东西——孤独。

最开始，幼儿园的小朋友们，老师们都很喜欢他，她们会在护卫稍微离得远一点的时候，问各式各样的问题，真心表达出自己对他的喜欢。

原本这不会有什么，孩子要学着交朋友，马特当然清楚。但某一次被同班的小朋友传染上了手足口之后，‘交朋友’在马特心里代表的风险，也发生了改变。

他花大价钱让幼儿园给凯文开设了单人班，杜绝一切可能会发生在凯文身上的风险。

于是慢慢的，小朋友们能见到他的次数少了，给他上课的老师也都是经过层层筛选，被耳提面命，只当他是七彩祥云高不可攀，那些凯文曾经拥有过的真挚的东西，随着他的痊愈，也都消失不见。

他的世界里褪色的东西越来越多，唯一可以依靠的，就只有最关心他的马特。

这不是凯文总结出的经验教训，而是从小到大，父亲耳提面命。

“最爱你的人肯定是我。” “不会有人比我更关心你，更爱你。” “你是我的儿子，我是世界上最在乎你的人，无论别人说什么，你都不要信。” “不管别人和你说什么，你都要记住，你是我的孩子，我离不开你，你也离不开我。”

……

孩子是一张可以被雕刻的石板，当这些话语反反复复出现，这块石板便会留下深陷的凹痕。如果有人不小心触发到这些，如同程序响应，刻下这些话的人希望的答复，就会从孩子的嘴里说出。

在没有患上手足口之前，凯文还有同学的时候，小朋友们喜欢问他很多关于他自己的问题。比如，你喜欢什么颜色。

青色，凯文指着自己说，因为衣服是青色的，裤子是青色的，鞋子也是青色的，所以我喜欢青色。

问出问题的小朋友当时回了他一句：好像不是这样的，不是因为穿什么颜色才喜欢什么颜色，而是因为喜欢什么颜色才穿什么颜色。

可是父亲是这么说的。

凯文的衣橱一眼望去，挤满了各式各样的青色。他的房间、杯子、文具……所有的东西，马特一件一件地打造出了属于凯文的青色王国。

他反复地对凯文说：“因为你喜欢青色呀。”

而凯文牢牢地记住了这一点。哪怕多年后，他已经彻底摆脱了这样的环境，却还是会不自觉地，在五颜六色的世界中，更偏爱青色。说不好是习惯成了喜欢，还是喜欢演变为习惯。那段日子，终究还是在他生命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话说回来，此刻的凯文还不知道这一天是他生命巨变的开始。他看着没见过的老师进入课堂，单纯地有些好奇。她个子不高，讲话和之前的老师一样，慢悠悠又轻声细语。差不多快放学的时候，她看了一眼终端，在上面点了两下。然后——

嘭的一声，学校里面响起了接二连三的爆炸声！

比保安更快，这位新来的老师，像是早有准备，立马抱住凯文朝远离门口的方向扑。而下一秒，教室里也响起了爆炸的声音！熏得人快窒息的烟雾随之而来，几乎看不清面前到底站了多少人。

“别怕！”新老师温柔地覆住凯文的耳朵，在浓烟中还能灵巧如平地，把凯文带到了教室墙角，一个硕大的立柜前。

“好孩子，烟太大了，你先进去躲一躲。等我叫你再出来哦。”

不等凯文回答，她一把拉开门，将他推了进去。

立柜不大，但装凯文这样的小朋友却是绰绰有余。他刚在里面转个身，却发现了不对。柜子里面不仅是亮着的，竟然还多出一个人？

“你是谁啊？”凯文下意识想去推门，却被男人一把拽住了。

男人和凯文都是让人挪不开眼、迈不开腿的长相，细看有五六分相似，而区别最大的就是眼睛。男人近乎纯黑的眼睛天生有股狡黠的味道，眼尾懒散向下，又显得有点随心所欲。而凯文灰绿色的眼睛大而圆，乖巧而单纯，目光澄静如秋天的风，带走燥热不安。

男人没有回答凯文的问题。他只是扣着他小小的肩膀，盯着他的脸，眼眶慢慢红了起来。

“你叫凯文？”他问，声音几乎在颤抖。

凯文是个很有礼貌的小朋友，虽然男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他还是奶声奶气地说：“是的，我叫凯文·阿姆斯特朗。”

男人痛苦地摇摇头，“你不叫这个名字，你和阿姆斯特朗没有任何关系，我才是你——”

“叔叔，我是我爸爸的孩子，”凯文一脸正经地打断他，“你这种说法，连我这种幼儿园大班都骗不到了。”

男人愣了两秒，继而干笑几声。

“哈哈，是啊，”他飞快地抹了一下眼泪，马上换上笑脸，“我是你爸爸派来考查你的，看看你的防范意识强不强。”

他喘了几口气，强撑着笑容，又说：“那凯文现在开心吗？”

“嗯，要是爸爸多陪陪我，就会更开心啦。”

男人笑容渐渐淡了下去，他努力调动着脸上的肌肉，但还是徒劳。凯文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扯了扯他袖子，“是不是我说的不对？那你和爸爸说我现在已经够开心了，等他搭好他的积木再来陪我，我也可以的哦。”

几秒之后，男人艰难地笑了出来，“好的。”

“嗯，谢谢你。”凯文很有礼貌，他友好地再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男人：“你会记住吗？”

凯文：“会的，我记忆力很好的。”

而就在男人打算要说出自己的名字时，柜子被从外面打开了。烟雾还没散，但新来的老师伸手抱住了凯文。她朝男人的方向只瞥了一眼，就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凯文身上。

“没事儿啦宝贝，我们出来吧。”

说着，凯文又被带回到了原来的教室。几秒之后，世界又回复成他原来的世界，蜂拥而至的保安和老师将他团团围住，在柜子里的对话，好像发生在另一个世界。

他努力回忆那个男人的样貌，却又好像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唯一他很清晰记住的，男人几次抓住他的手，看起来很用力，但其实都很小心。而且那个时候，自己也没有特别想逃离那个窄小的柜子。他的单调世界里，从没出现这样让人印象深刻的事件。

他不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