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珊曼莎见多识广，看到他们两个卸下来的终端，也不禁嗤笑一声。

“这个版本，现在确实少见，两位这么大本事，没想到——”

她神情戏谑，拖长语调，故意压着后半句话不说，摆明想给他们难堪。但她肯定低估了丹左的厚脸皮程度。这人打蛇随棍上，乖巧一笑，“珊曼莎小姐是想要给我们的终端更新换代吗？这可太好了，您真是个人美心善的大好人呢~我们就在这儿等新的终端哦！”

乔亚并不在乎终端的新旧，实用即可。但既然丹左话都说到这儿了，他也不介意再对珊曼莎补点要求。

珊曼莎嘴角抽了抽，见鬼一样地瞪了丹左好几眼，才叫人过来拿终端。等人的间隙，乔亚不知是想到什么，往空荡荡的门口看了一眼，说：“卡罗尔和你的交易，不应该受我们的影响。”

女人下意识想再说点什么，但一看到丹左，想说的话又飞快地咽回肚子里。大概是为了送走这两个瘟神，她十分平和地应下了乔亚的要求，找了个借口，打发二人去里间休息。

乔亚不怕她拿东西跑路，他如法炮制，线正牢牢绑在珊曼莎手腕，谅她也不敢有什么动作，既然她提出了，现在不妨顺势应她一次，也算卖她个面子。毕竟无论是谁，都不喜欢看打劫了自己的强盗在眼前晃来晃去。

里间隔音效果还不错，丹左似乎毫无警惕，大摇大摆往沙发上一坐，拎起桌上的一颗水果塞进嘴里，还不忘评价味道不错。

乔亚心里一串问题，来不及叹气，只想该从什么地方问起。

丹左眼皮一抬，叫他名字，“乔亚”。

乔亚下意识一转头，丹左就凑过来，扎扎实实把人给亲住了。

甜蜜的水果味顺着亲吻刺激着乔亚的味蕾，他的理智又像是飘到九霄云外，满脑子只剩下一句话，真的挺甜。

他们黏黏糊糊的亲吻，丹左使坏，尖牙有一下没一下地咬乔亚，偶尔力道大了，乔亚也只是皱眉，不躲也不闪。他似乎没有察觉，自己的默许，纵容丹左把他那些完全不合常理、令人困惑的行为越演越烈。

在敌人的领地，他本来应该有所警觉，不能松懈。

身体也不是没有习惯性记忆，不过丹左手上的蓝光，好像给了他可以喘息的借口，这是在补充线能，是必须。

丹左在他唇上最后亲了一下，盯着他的蓝眼睛直笑，“我的上将大人是不是在想，我是怎么知道珊曼莎的秘密，又是如何看出她的秘密是什么？”

实话实说，乔亚当下并没有想这么多，微微前倾的身体无言透露出真相，他还不想结束这个吻。但上将大人总是好面子的，他马上反应过来，坐直了身子，飞快回道：“知道我想问，就不要卖关子。”

谁料听了这话，丹左笑得更放肆。他越笑，乔亚耳朵越红，眼看着那红都快要漫过耳根，丹左才装模做样的假咳两声，说：“乔亚去过停尸间吗？”

把战场当家的帝国第一上将，自然是去过的。

“那乔亚还记得尸体是怎么放的吗？”

被问的人仔细回忆起来。

战场的尸体大多数都残缺不全，中场休息的时候，会有负责后勤的人来处理。战争结束之后，乔亚偶尔跟简去尸房查过尸体，满墙排列整齐的冰柜，把尸体码得整整齐齐。

“没错，尸体的储存本来就该那样，”丹左伸手让乔亚感受，“人死之后，肌张力消失，尸体就像烂掉的肉，一用力就会散架呢。一般来说，保存尸体都是要求躺在保存液里的哦。”

而萨米房间那个玻璃柜，里面泡着的那具尸体，是立起来的。

“对呢，乔亚真是一点就通，”丹左笑眯眯回忆，“我一开始以为那只是个模型呢，走进了才看到是真的。这样就更说不通了，保存液的密度完全不足以让这样一具尸体站起来，而且尸体很高，如果用固定装置固定，也只能固定某几个部位，其余的地方都会散架呢。”

乔亚心想，如果只有这一个原因，还不足以得出任何结论。

果然，他听丹左继续说道：“当然啦，这一点也不太能说明问题，但你还记得她回答我得第一句话吗？”

短短不到半小时，乔亚记得很清楚。

丹左指着尸体说，以她的速度，要不了多久就能剥完。萨米的回答是，老习惯，剥皮剥得太快了。

“如果真是她自己剥皮，那过程还是很麻烦呢，毕竟剥皮是不可能在尸体站着的状态完成的哦，”丹左掰着指头数剥皮的步骤，絮絮叨叨半天，才绕回重点，“所以我想来想去，只能猜萨米有一定要保持尸体直立的原因——”

丹左似乎想要演出剧场里的紧张气氛，说到一半，刻意停顿下来，靠近乔亚，放慢语速，压低声音，“里面藏着不能横放的东西。”

乔亚听的认真，被他这么一作，下意识就把人给推开了，临了只能急着找补，“好好说话！”

“乔亚好不配合哦，”丹左眼睛直笑，下半脸却委屈的直撇嘴。继而大叹一口气，老老实实继续说，“我也只是抱着试试的想法，诈诈她而已，没想到她这么沉不住气，三句话不到就要动手，哎，真是无趣。”

不是沉不住气。

乔亚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脸白痴模样的人。

珊曼莎能走到今天，肯定不会是个沉不住气的角色。之所以会出现今天这种情况，只能说明，这东西她藏得很好，好到她到了如今这般年纪，都不曾有任何一个人发现过。

丹左三言两语交代得简单，仿佛这是个小孩子都能发现的破绽，可事实并非如此，他提出的每一个问题看似无心，实则暗含深意，往往是几个来回，就能摸清对方的底细，让敌人完美的布局功亏一篑。

乔亚沉默半响，无视他一副需要表扬的神情，问：“你是历史老师，怎么会知道剥皮的步骤？”

问出这话之前，乔亚想到了很多种可能，丹左大吵大闹，质疑自己不信任他；或是冷战不语，断掉停止供给线能……

99%的坏‘可能’，但——乔亚就是忍不住想问。

罕见的是，丹左并没有生气。他充其量只是低下头，略显困惑地皱了皱眉，接着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啊，原来我忘记告诉你这个了！”

他抬头看着乔亚，脸上经久不衰的笑容在这一刻突然变得真实。像有人突然挪走了横在他面前的毛玻璃，光折射出他的笑意，很温柔。

“我姐姐是医学院的学生呢。”

明明是陈述事实的口吻，乔亚却不自觉难过起来，他像是无意窥见了风平浪静下暗涌波涛的航海人，惊讶之余，更多的是难以消化的巨大苦痛。

这点情绪推着他捏紧了拳头，什么都没想好就敢开口，“你……”

丹左飞快接话，“果然是个天才！”

乔亚：……

刚才的想法肯定是错觉，乔亚冷笑一声，这种没脑子的低级生物，就该和“痛苦”两个字该绝缘。

大约两小时后，手上的线有了动静，乔亚等了几秒，果然传来几声笃笃笃的敲门声。

珊曼莎踩着极为夸张的高跟鞋走进来，手上拿着两个黑色的盒子，软若无骨的身子虚靠在门上，语气古怪，“丹左·阿诺德，” 说完又顿一下，看向乔亚，“和萨利·琼斯。”

“你们的富有真是超乎我的想象。”

乔亚表情不太好，虽说终端里没有什么重要的信息，但平白无故让这女人知道的清清楚楚，总归不好。

“放心，只看了这两点，”女人抬手把盒子一扔，笑容狡黠，“我很惜命。”

乔亚的线自空中接住两个盒子，直接递到了丹左面前。而他本人，眼也不眨地仔细打量着珊曼莎，像是在根据表情判断她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这小狼崽子目光锋利得吓人，就算老道如珊曼莎，也平白感觉到了难以名状的压力，逼得她下意识就绷紧了肌肉。

任谁站在房间里，都会感觉到尖锐、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

——嗒

清脆的声音像是把空间隔出一道裂口，丹左一脸天真地把打开了的盒子举到乔亚面前，眼睛发亮，“哇，这可是最新的智能终端呢！”

然后可怕的沉默就像被针戳破的气球，咻地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乔亚瞪他一眼，再看向珊曼莎时，明显已经没了刚才那股杀气，只不轻不重地说了句，你知道就好。

说完，十分粗暴地从丹左手里薅过自己的终端带上，起身时还不忘踹他一脚，看样子是把气全部都转移到他头上了。

丹左忙不迭起身，跟在乔亚后面，边走边小声的委屈嘟囔，一米□□的高个，愣是被他演绎出了小媳妇的错觉。

三绕五拐离开这里之后，两人又找了个地方吃东西，忙活到凌晨才回到酒店。

离开的时候乔亚问过卡罗尔，珊曼莎的回答很简单，三个字，办好了。

其实这背后代表着很多种意义，比如卡罗尔需要的事情她办好了，又或者，是卡罗尔带来的骚动被平息了，最坏的一种是，“卡罗尔”被办好了。

乔亚不能再去管了。

他当初选择相信卡罗尔，就是希望能透过这个女孩，找到想要的身份凭证，现在身份凭证拿到了，这个女孩自然就失去了价值。

而没有价值的东西，是不值得花精力去思考的。

临睡之前，乔亚把帝国的这句铁训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