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乔亚都不觉得丹左是什么好人。

他油嘴滑舌，谎话连篇，只要一开口，就让人恨得牙痒痒。

可他亦无法否认，对孩子而言，丹左确实算得上一个好老师。有时候，看着他和丽丽聊天，乔亚总会不自觉地想起诺顿教授。

那个略显古板又有点自负的小老头，有着独树一格的严谨训练，却在收到帝国命令的那一天，垂下了高傲的头颅，眼中饱含着热泪，郑重其事地向自己和朱莉道歉。直到那一刻，乔亚才感受到，这个平时不苟言笑，还有点凶巴巴的老教授，本质上其实只是个善良又悲观的普通人。

乔亚也常常不由自主地觉得，丹左割裂的性格里，有着与诺顿教授不谋而合的一面。哪怕亲眼见证他赶走了汤姆，乔亚的观点也不曾动摇。毕竟说到底，没有及时发现汤姆的不对劲，还让他在这样的状态下参与测试，不是丹左的问题，是自己的失职。

回家之后，乔亚也是这么对丹左说的。

“如果一定要说失职的话，不如说乔亚和汤姆是一种人呢。”

丹左盘腿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的模样，任谁都想象不出，刚才他是怎么冰冷地拒绝了汤姆的请求。

“渴望得到力量，所以被线支配，成为线的奴隶，然后又带着这样理所当然的想法，继续影响整个世界。”

乔亚沉默起来，来到约拿镇之前，他一直认为自己只是为了活下去而战斗，可人大概都是如此，只有脱离所处的环境，才能对其做出客观判断。纵观之前二十年的自己，他做不到问心无愧的回答，自己仅仅只是为了活下去，才走到了今天的位置。

“嗯？很少见呢，乔亚竟然没有反驳，”丹左摸着脸，“难道是终于爱上这样迷人帅气的我了吗？”

“但是汤姆……”

丹左好整以暇地等乔亚继续说下去。

但被他深邃的眼睛这么盯着，乔亚一时倒真又说不出什么了。

就算自己现在把汤姆继续叫回来，他的念头就能够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吗？教会他如何使用线，短期来说没有什么问题，等在自己离开之后，他但凡还抱着现在这样的想法，对他来说真的是好事吗？

乔亚吐出提着的这口气，“算了。”

丹左咧着嘴，短暂地又笑了一下。

之后两天，丽丽一如既往跟着乔亚训练。

小朋友之间总是会相互挂念，按理说，汤姆被丹左赶走了，丽丽总是少不了要问点什么。可丽丽不仅没问，反倒神色笃定地安慰起乔亚。

她说：“汤姆迟早会想通的。”

丽丽能这么说，乔亚猜她肯定私下里和汤姆沟通过。这也让乔亚暗暗松了一口气，十二三岁的小孩子们大多都有着自己独特且固执的想法，他们难以理解成人的世界，也几乎拒绝接受年长者的意见。

好在同龄人的劝说还算有用，丽丽说的话，汤姆多多少少，总该能听进去一些才对。

可两天之后，乔亚还是无法在抱着这样的念头再等下去了。

按照他和乔亚的约定，再有十几天，他们就会一起离开这里，难道真的要放任汤姆自己思考吗？成年人一生都很难做到的自省，要求一个不过十几岁的孩子完成，这未免也太过残忍了。

“丹左，我们不能这样。”

等丽丽来的时候，乔亚终于忍不住了。

“汤姆还只是个孩子，他确实需要自省，但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作为惩罚，已经足够了。”

丹左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指着自己鼻子问：“乔亚觉得我是在惩罚他？”

“哎，真伤心，看来乔亚至今都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呢。我是真的认为，汤姆没有必要再来了。”

乔亚：“可是……”

“没有可是，乔亚，”丹左打断他，“你今天可以教他如何使用线，那你走后呢？你想扭转他的思想，怎么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还是你能辨认得出，他是真的接受了你的说法，还是为了继续学习线进行的伪装？”

“对，你说的没错，”乔亚也激动起来，“可你是他的老师，如果连你都放弃了他，谁还能指引他，谁还会帮他找到正确的路。”

“没有想到，乔亚是比我更有人情味儿呢。”

他笑起来，空着的左手插进口袋，目光跳得极远。

“如果有时间的话，说不定我确实会再想一个更好的法子，可现在，一无是处才最安全。你说呢？”

丹左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乔亚还能说什么。

他沉默一阵，才突然意识到，丽丽怎么还没来。

怀表上显示的时间已经到了五点十分，上次测试之后，丽丽便拒绝了丹左同行的建议，这几天都是一个人，踩着五点赶到。

丽丽不该迟到才对，她向来准时，二十多天内，从未有一天迟到过。

乔亚心里隐隐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丹左看他盯着怀表，脸色微变，心里便已经有了估计。

他肯定了乔亚的猜测，哪怕在学校，丽丽也从未迟到过。

这么一来，只能有一种解释了……

他们了立马赶去了孤儿院，约拿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等他们赶到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孩子们看丹左来了，兴奋地闹了一阵，废了一点功夫，他们才提取到有用的信息。

有人放学时曾目睹他们往孤儿院的方向结伴而行，可包括孤儿院的守卫，都没有见到他们回来！

乔亚和丹左对视一眼，有人半路劫走了他们！

至于是谁……

乔亚站在路边，十分肯定地报出了一个名字。

“萨利。”那个约拿镇鼎鼎大名的商人，总是一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派头，上次在空地上发生的事，狠狠地折了他的面子。肯定是因为这样，想伺机报复！

丹左靠在树上，“没想到乔亚和我第一次的心有灵犀竟然用在了这种人身上，说起来真是让人有些恶心呢。”

到了这时候，他竟然还有心情说这种废话。

“如果真的是萨利抓走了丽丽和汤姆，他们两个现在肯定很危险！”乔亚气的捏紧了拳头，耐着性子正想说下一句，就听咻地一声，一只箭擦着自己耳朵，稳稳地钉进了距丹左下巴不到2厘米的树干上！

丹左任由箭支插在他下巴边上，一扭头就拿下了箭上绑着的纸条，“但我觉得真正危险的不是他们哦。“

「乔亚上将，今晚八点，东郊仓库，不见不散。

——加比斯·李」

他夹着信纸在乔亚眼前晃了晃，“你觉得呢？”

加比斯·李？

乔亚对这个名字再熟悉不过了。

帝国最臭名昭著的盗贼，坑蒙拐骗无恶不作，凭借着线的力量，不仅逃掉了帝国的制裁，还一度反过来杀了不少帝国的hunter。

乔亚当上上将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抓捕加比斯·李。

他实力确实不容小觑，身边的喽啰也算有手段，乔亚为了找到他的老巢一网打尽，整整追踪了他20多天，甚至在他虐杀平民时，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无法救人。

这也是乔亚为什么至今都对他印象深刻的原因。

“可是这家伙不该出现在这里。”

乔亚拿过丹左手中的信纸，“4年前，我亲手把他送到了第十区最底层的吞噬者监狱，那是帝国看管最严密的地方，没有元帅的批准，连一只苍蝇都无法从那里飞出来。”

丹左：“就算不是他，也肯定是和他有关的人呢，毕竟小小的约拿镇，10年以来发生的盗窃案都屈指可数，恐怕是不会有人知道这位的名号呢。”

乔亚同意丹左的说法，信出现之前，他都一直认为是萨利动的手，他儿子查理被汤姆所伤，为了报复，对丽丽和汤姆做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但这封信一出现，事情就变得复杂了起来，为什么加比斯不仅知道自己在约拿镇，还知道自己正在教导丽丽和汤姆？

不过当下并不是先去琢磨出一个答案的好时机，乔亚当机立断地点点头，“如果光是冲着我来的，反而好办了。”仅仅为了复仇，就算是恶贯满盈的□□，应该也会留有底线。况且他要是真的伤害了孩子，也就失去了要挟自己的筹码。

想到这里，乔亚反倒轻松不少。

他问：“我现在的线能可以用多久？”

丹左似乎对他上句话不太满意，听到乔亚这个问题，慢吞吞地闭着眼感受了一会儿。

“最多90s，”他故意加重了语气，“意思是，一旦超过80s，乔亚就有随时死去的可能哦。”

“嗯。”

乔亚明显没把后半句听进去，他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如果是加比斯的小弟，人数只要不是太多，凑合着应该也能解决。可要真换做加比斯，以自己现在的状态，90s之内绝对没有任何赢的机会。

就算自己豁出命去，答应他们的任何要求，也无法保证他们不会在自己失去抵抗力之后，对丽丽和汤姆做什么。虽然曾经加比斯贯行不伤害小孩子的原则，但谁知道被送进去这4年，他又发生了什么变化。

万一自己真的死了，能保护他们的人就真的没有了。只有打败加比斯，孩子们才算是真正的安全。

换句话说，乔亚现在需要线能。

而唯一能做到这一点的人——

乔亚拉起丹左的手，他从来没有这样庆幸过丹左的存在。

后者靠在树上，脚尖碾着地上的石子，依旧是不急不慢地等着乔亚开口。

“丹左，我要和你做II爱。”

丹左微微睁大了眼睛，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他笑得毫无保留，安静的夜里，说不定几十米以外的人都能听到他的笑声。

乔亚被他笑得满脸通红，幸亏黑暗掩盖了这一切。

他又是心虚又是急切，一拳锤到树干上，“这是你说过最有效的方式！笑什么笑！快做！”

丹左这才伸手擦掉眼角笑出的泪水，他终于放过了那块儿光不溜秋的石子，站直之后，低着头看乔亚。

“上将大人，想在这地方做II爱可不太行。”

乔亚：“但我需要……”

“不过接吻还是没问题的哦。”

他慢慢抬起左手，温柔地摸上乔亚的脸颊，一点点低着头靠近。

两人气息交错的那一刻，他左手轻轻捏住了乔亚的耳朵。

“请闭上眼吧，我的上将大人。”

乔亚下意识地闭上了眼。